《家庭電影》映後座談

作者
謝以萱
日期:2014. 10. 17
地點:新光二廳
主持人:郭敏容
出席影人:焦點導演—艾倫.柏林納 Alan Berliner
 
艾倫:非常謝謝大家來到這邊看我的電影,很謝謝主辦單位邀請我的影片參展,很高興能看到大家今天坐在這邊,如果大家對於影片有什麼問題,或是有什麼感想想要分享的話,請不要客氣,就趕快舉手。在開放給觀眾提問之前,我先來談談創作這部影片的歷程。
大概在1980到1985年這五年期間,我大概看了比大家看得還更多的這種16釐米的美國家庭電影。我很幸運,當時我在大學教書,我們學校的公佈欄有廣告,上面寫著「家庭電影出售」,有很多16釐米的底片,我很幸運的是我是第一個打電話給他的人,我就買了大概三十五個小時的影片,那這個人很特別是他其實是一個蒐藏家,他很喜歡拍攝這種電影的機器等一些相關的東西,他有很多的收藏,但是他就是單純的喜歡收藏這些器具跟工具,其實他根本不在意這些影片到底是什麼,他後來就決定要把這些影片釋出。光是把這些16釐米的影片看完就花了我一年的時間,因為我不只是看,我還會做場記,做個簡單的分類,同時我也會詢問我身邊的親朋好友,向他們要類似這樣比較老的影片,讓我作為之後創作的影像材料。當我有了這些影像,我開始想如果要把這些影像作為一個作品的話還要加上什麼,我就想到還得加上聲音,所以我後來也開始蒐集這種家庭電影等日常生活中的聲音。這部片花了我五年的時間,這五年的期間我到處蒐集口述歷史,到跳蚤市場等任何有販售錄音帶的地方,這些錄音將會成會在美國生活的這些人其家庭故事的材料。
這部片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它的材料完全就是拼貼,這些影像完全是其他家庭的故事、他們的聲音,這些畫面與錄音都是來自不同的家庭,他們都是在美國真實發生的一些家庭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比較特別的是,我有朋友的朋友,他有三十年前拍攝的一個很長的家庭電影,他希望我能把它作為材料,希望跟我一起看,所以我後來就跟這個人一起看家庭紀錄片,同時也把他看這影像的過程、做出的反應拍下來。其他大家能夠在這些影片中看到,家庭電影它其實是謊言,是虛構的再現。之所以會說它是虛構的再現,是因為你看這些家庭電影,它通常是快樂的場景,永遠都是夏天、永遠都是快樂的在海邊過得很開心的生活,你不會在這些家庭電影中看到痛苦的那一部分,例如是貧困或者失業等其他的東西。我們都知道人的生活一定有快樂也有悲傷的部分,我試著用聲音去補足這個東西,大家看到的這個家庭電影的畫面大部分都是很歡樂的,如果說字幕沒有翻錯的話,大家可以看到旁白的部分其實有很多聲音是在談自殺、離婚,這些生活中負面的故事。
這個影片用家庭電影的方式呈現其實是希望大家能用不同的方式去看家庭電影。這些影像其實是可以很有層次的,它是時間堆疊起來的東西,例如說我們現在想像可能是你的阿嬤站在一台車前面,然後她的背後有個遠景,一個大的建築物。你可能看到人會說「噢這是我阿嬤」,可能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她看起來很漂亮;我媽媽看起來很像我的阿嬤,她們長的很像,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跟她們很像。或者是你可能會注意到她的衣著,這是很漂亮的洋裝,那這可能是當時1930年代很流行的衣服,或者是說你會覺得很俗氣,你不想要穿這樣的衣服。當你看到畫面時你會看到一台車子,你會想說這台車子怎麼長得這麼大,現在的車子可能體型比較小,這種古老的車型可能現在都沒有了,你會想到類似這樣的事情。當你看到影片中的那些建築,你會想說這個好像是我在台北某個街角看到的建築,某個風景,可是它又好像跟現在的看起來不太一樣,於是會去找一些1937年的一些老照片或者資料去比對看看。
回到剛剛談的阿嬤站在車子前面,那阿嬤的臉部表情是如何?她是開心的嗎?她那時候過得怎麼樣呢?也許站在車子前面的不只阿嬤,也許阿公也在阿嬤旁邊,你便會開始想:「那為什麼他們兩人沒有抱在一起呢?他們倆人的距離為什麼這些遠呢?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會開始有這麼多的想像。
我想要透過這部影片去呈現,這個家庭影像呈現的時間層次,這就是透過不同的方式讓大家快速地想,這個畫面原來它有這麼多故事存在。這些16釐米的影片都是用電影底片去拍的,它不像現在的機器,用個記憶卡去存就可以,它是一格一格去拍的,所以想像如果你要拍一個如果說是生日派對的話,長達一兩個小時,可是你只有這一捲底片可能只能拍兩分鐘,所以拍攝者一定是拍非常短,拍最精華的部分。家庭電影其實是相當迷人的,如剛剛提到的所謂的時間的層次,在家庭電影中看到的不只是人,還看到了那時代以及時代的背景。
 
郭敏容:導演剛剛強調他透過聲音來凸顯和影像之間的衝突性,刻意以聲音來牴觸影像。
 
觀眾:我舉個例子,片名叫家庭相簿嘛,假如我呈現一個場景就是祖母拿了個家庭相簿跟底下的一群小孩在講解這些照片,我覺得我們觀眾就像一群小孩,導演就像是那講話的祖母,用的是影像來講這些故事,這樣的解釋是對嗎?然後導演你取材的影像,是只限於家庭電影嗎?因為我知道你之前的作品會用例如原子彈啊其他影像,那這次是刻意不用嗎?
 
艾倫:我之所以會把這部片都用這種家庭電影去做拼接,是因為我希望去維持它就是很單純由家庭電影組合起來的影片,這些影片它的來源轉手了很多次,它的內容非常包羅萬象,你也很難去徵求那家庭的人同意使用這些影像來做其他的用途。這部片是第一部在國家的公共電視上放映,全由家庭影像組成的電影,上映之後就有好幾個家庭打電話去公共電視問說,你們上次放的那部影片,是我小時候的影像,他們很驚訝到底是誰拿到了這些影片,然後把它做成了一個這樣的作品。我曾經獲邀到某位家庭電影影像擁有者的人家中吃飯,我將原屬於他們的家庭影片歸還給他們。
 
觀眾:剛剛導演提到說家庭電影都表現快樂的部分,那導演認為這些影片都拍攝快樂的部分,是因為為了回憶美好的部分,還是為了粉飾家庭中不快樂的部分,去建立家庭總是溫馨快樂的真實性?
 
艾倫:家庭電影是種對未來的訊息,我的意思是,沒有人希望之後的人看到現在的我是不開心的,是負面的,這其實就是人性的一部分。我看了這麼多的家庭電影,這麼多的資料之後,其實幾乎沒有任何場景是有人在哭泣的,唯一一個就是出現在這電影的那一段,另外就是,大家都不會把相機、攝影機帶到墓園去,因為大家都不想要談、或拍一些嚴肅的事情,影片中有個片段是在墓園裡面,一群人在墓園的墓碑上跳舞,但它其實是一種比較歡愉、快樂的方式。
剛剛前面有講到底片的限制就是它的拍攝時間有一定的長度,但因為現在所有的東西都電子化、數位化,所以比如說你想拍東西的話,你可以拍很長很長,比如說我現在也幫十歲大的兒子拍家庭電影,就是從他出生到現在都一直在記錄,也會有些時候是我把攝影機擺在桌上,就故意忘記關它,接下來就會有很多所謂「OFF-CAMERA」,不想被放進去的東西例如吵架、哭鬧、衝突等其實是人性中不希望被看到的樣貌,覺得好像不應該,不想被別人看到的事情就會被拍下來。某種程度上,科技的確改變了我們,而且不只是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樣貌,它也改變了我們如何呈現自己的樣子。例如在場的各位幾乎都有手機,可能也有攝影機等其他具有拍攝功能的機器,所以甚至可以說在座的各位都可以是家庭電影的拍攝者,你們都可以是導演。過去這些很珍貴的家庭影片,它因為是底片所以有限制,到現在變得無上限的可以一直拍,拍很長,到現在變得好像不是那麼珍貴的時候,這些事情似乎某種程度改變了我們對家庭影像的看法。這部電影其實是滿久以前的作品,離現在很遠了,就像一艘船開到了遠洋,越來越遠的那種感覺。
如果說我們在失物招領中心有一兩百支手機,都擺在那邊,很久很久沒有人去領,那是不是有可能我們可以用這些已經被拋棄、被遺忘的手機中的影像與照片,來做一個影片。如果這種影片做出來的話,其實它也會跟《家庭電影》這部影片有個共通點──就是人性;怎麼樣的生活或是怎樣的樣貌會成就一個人、會呈現人的樣貌。
 
觀眾:我想請問導演的另一部電影《同名電影》,在這部電影中,導演以非常標準的法文提到法國導演亞倫雷奈,但這部影片在美國上映時是講英語,所以不可能有英語字幕,很好奇說美國觀眾若不懂法文的話,聽到這名字時知不知道是法國哪一位導演?
 
艾倫:這部影片我不只是想要討論我的名字:Alan,我也想去找那些不同拼法的人,一樣是Alan的發音,但可能是Allen、Alain,這些不同名字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生活,我想要把他們一起帶入這部影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