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正義審判》映後座談

作者
 李旻

時間:05.10 FRI 19:00
地點:京站威秀影城十廳 
主持人:TIDF初選顧問 阿潑
出席影人:《阿根廷正義審判》剪輯 Alberto Daniel Ponce
口譯:施聿軒
攝影:王文玨

主持人
謝謝大家在星期五的晚上願意來這裡,看這麼沉重的三個小時、法庭審判的片子。我們就不耽誤時間,直接介紹這一部片的剪接師——對不起,我不會彈舌——Alberto Ponce。他很想要在QA之前跟我們解釋這部片的背景跟一些拍攝的經過,那我們直接請他先分享。

Alberto Daniel Ponce
你好(中文)!首先,很謝謝大家,大家好!真的很開心可以來到這邊,看到台下座無虛席,坐滿了人,尤其是都是年輕人。

稍微介紹一下,我認為這部電影的「軍事審判」在人類的歷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可能大家比較熟悉的相關審判是紐倫堡大審判,那是針對某個國家的軍事審判。在阿根廷,這是阿根廷歷史上首次有一個民間法庭去針對軍方做審判。當初的審判是在法官的要求下進行錄影的,法官要求兩個條件,第一個是不能拍到受害者的臉,再來是每次以三分鐘的形式播出,並且沒有聲音,因為當時軍方仍然有很大的權力,我們不知道民主會不會再次受到威脅,所以法官做了這個決定。

原始素材總共是530小時,不僅是剪輯上很複雜,就連找到這個素材也非常地困難。按理來說,公家機關應該要有這些東西,結果呢?要不是沒有保存,就是公家機關不願意給我們,因此我們在蒐集素材的整個過程中真的非常困難,甚至在好幾年後,我們才在挪威的議會找到原來在阿根廷的審判紀錄。

我盡可能簡短地講這個複雜的故事:在審判完後的那一年,因為仍然有叛亂跟軍事的問題,法官怕資料會不見,於是他們透過一些組織,趁出國旅遊的時候,在行李箱裡面裝滿了那530小時的紀錄檔案,最後以VHS家庭錄影帶的形式,把它留存在挪威的議會。當時在保存的技術上不是非常好,因此各位會看到有部分畫面是黑白的,或者在阿根廷保存的檔案是沒有聲音的,所以真的是感謝挪威,才使我們得以讓大家看到這部電影。

在開始檢視這些素材之後,我們花了八到九個月去看所有的檔案,過程中我們必須做筆記,才可以立刻找到之後想回來看的東西。大概九個月看完這些素材之後,我們花了大概三年的時間去做剪輯。如果大家有問題的話,歡迎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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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正義審判》剪輯 Alberto Daniel Ponce)

主持人
大家提問之前,我代表TIDF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們選這部片。在台灣其實也有類似的情況。二二八的時候是這樣,後來進入白色恐怖,以軍事審判、秘密審判的形式,關押了一些知識分子、政治犯或反對政府的人等等。一直到美麗島大審才有公開的記錄,可是是以報紙的形式,公開紙判。

阿根廷在全世界轉型正義國家被我們視為典範,因為他有追究加害者的責任,也就是大家看到的這一部影片。那台灣呢?至今雖然一直進行轉型正義工程,但我們已經幾乎沒有機會對加害者進行審判,這部片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提醒。不過,即使阿根廷如此,還是不停有右派或是一些反撲力量,一直去講「過去根本沒有這麼嚴重」。像這一屆的阿根廷總統,上新聞還在講「其實沒有死這麼多人,沒有這麼殘暴,不是大家想的這樣子。」即使轉型正義做得是我們的典範了,都還是會有保守力量的反撲。

希望這一部片帶給台灣觀眾一些啟發。剛剛剪接師有講,這些影片保留在挪威,據我所知,聲音也保留在挪威,當初的每次三分鐘版本只有影像沒有聲音。請剪接師再跟我們解釋一下,其實剛剛我已經偷問了,辯方、檢方跟法官的形象,他們呈現出來的狀況非常不一樣,當初他是怎麼挑選辯方、檢方跟法官的言詞?法官如何這麼有勇氣地決定要整個審判過程錄影下來?

Alberto Daniel Ponce
在剪輯之前,最一開始的想法,就是先想好一些想要放進去的主題。當時有很多黑牢的刑求,我們不是只聚焦在這上面,當時有一些孩子被誘拐、虐待,有一些懷孕的女性在牢裡面生小孩的過程;然後包含企業跟教會的責任,他們也支持了這場獨裁,我們想要知道國際輿論等等,我們想要把這些主題都放進去。

一開始導演受到像是法國共同製作方,他們的壓力,認為他們出了錢,我們必須幫他們拍新的素材,像是面談、訪談等等。不過,看完了530小時的資料之後,我們覺得不需要,我們堅持不重拍,我們覺得這些畫面就能夠解釋自己,就能夠解釋當時的事情。

當時在看原始影片的有三個人,包含剪輯師、導演跟助理。我們想到幾個主題,然後我們把每一個不同案件的主題連在一起,例如「死亡飛行」,就是他們會把囚犯用鐵絲綁起來,再丟到河裡面或是海裡面,他們死掉之後,會被鐵絲肢解掉,還有像是教堂或者是企業的責任。回到「如何選擇我們想要放進去的台詞或畫面」,標準是要找到清楚明確的或是簡短的,又或是它能夠感動人心,情緒很強烈的。

當每一個主題收集到夠長的影片長度之後,我們把它放在一起,發現有一些主題是有連結的,我們再把它分成各個區塊,就是剛剛看到的黑底白字的部分,某些段落的標題就是證人的證詞,這個其實我在之前別的紀錄片也有使用,效果還不錯。一開始我們做了27個版本,最初最初的版本長達8.5小時,真的是蠻長的,根本無法電影院放。

主持人
機會難得,觀眾有沒有問題想要發問呢?

Q1
感謝紀錄片影展帶來這個影片。我不是台灣觀眾,所以我想起別的東西。因為剛剛剪接師非常詳細的講解,主持人也講解了,所以基本上我的問題已經幾乎被回答完了。我有兩個問題要問,這部片明顯可見工作量非常之大,幾百個小時經過很長時間的剪接,我想問剪接師,你會有心理創傷嗎?裡面牽涉到很多很沉重的內容,我自己看都會很震撼。第二個問題是,就算片子沒有拍到受害者的樣子,可是有很多個人資料或名字是很明顯的,可以讓別人找到他們,我想問,在製作這個片的過程中,有沒有一些措施可以確保,在他們能夠安心的狀況下,播出他們的資料跟經歷?謝謝。

Alberto Daniel Ponce
謝謝你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是關於有沒有造成心理創傷?當然是有的,畢竟很多事情很沉重。我個人前兩週回到家都整個睡不著,因為心情真的非常沉重。那到底怎麼繼續下去呢?當然就是靠著專業精神,好比說外科醫生做手術可能會遇到心理創傷。不過到底怎麼撐下去呢?我們個人的方法是開一些黑色幽默的玩笑,彼此支持。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們認為,這部片其中一個重點,就是要為那些勇敢出來發聲的人鼓掌,沒有他們的勇氣,就不會有這場審判和這部電影。受害者在受審期間其實都有受到威脅,因為軍方當時仍然有情報機構在運作,他們都知道誰去,他們會跟受害者說你不准去,所以受害者們真的非常勇敢。至於保護他們,因為已經審判完,所以沒有更好的保護方式,他們有唱名,公開站出來為自己發聲。

Q2
感謝所有勇於出來作證的阿根廷人,還有團隊讓我們看到這個影片。我很好奇這部片在阿根廷境內怎麼去傳播?它又引起了怎樣的迴響?特別是對於受害者遺族和年輕族群。另外也很想知道其他紀錄片工作者怎麼理解你們製作這部片的方法?

Alberto Daniel Ponce
一開始這部片主要是我們三個人製作,包含我、導演還有製片助理,當然還有其他技術團隊,不過主要是我們。關於發行以及在阿根廷上映的部分,我們參與很多國際影展,包含柏林影展和奧斯卡等等。後來這部片在阿根廷大受歡迎,尤其是在人權組織之間,然後我們有參與過很多的放映,在電影院都是大受歡迎的。我們也有拿給曾參與五月廣場革命的母親和奶奶們看,他們是受害者家屬。我們也有拿給當時的法官看,他們都覺得很棒,很開心。

我們蠻重視人權組織的回饋。阿根廷有一個組織叫做「開放記憶」(Memoria Abierta),他們當初也有提供我們相關的影像資料。開放記憶是一個人權組織大聯盟,底下有好幾個不同的人權組織,他們也都覺得很棒、沒有問題。我們收到很多回饋,最不可思議的是,其中有一位奶奶,她的女兒跟孫女,因為那場獨裁的關係消失了,她看完之後給我們回饋是「真好玩呢!」我們想說怎麼會是這個形容詞呢?有那麼多形容詞,怎麼會是真好玩?我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形容詞。

這部電影去年三月在阿根廷上映之後,得到了很多社會上的回饋。最近,阿根廷境內許多電影獎項我們也獲得很多提名。不過,在政治界,如同主持人提到,還是有很多反撲,例如現在的阿根廷副總統,他甚至揚言要去監牢裡面探訪陸軍總參謀長,政變的獨裁者之一,他公開說沒有這些罪,就只是個戰爭,沒有所謂的違反人類罪等等。因此現在我們跟人權組織要一起不斷地宣導真相、歷史與記憶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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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3
我有一個問題。作為剪接師,你好像另外一個司法官在看整個審判,裡面有很多角色,包括檢察官和被告這些,你如何決定去塑造角色或者是不塑造角色?

Alberto Daniel Ponce
我們做這部電影的時候,沒有想要訴諸感情來影響大眾。這部電影一開始製作,我們就知道會觸及像是折磨等等之類的議題,在處理折磨這個東西,我們是有安排的,從最輕的到後面漸漸放大,不斷堆疊情緒,但是我們覺得最重要的事是正義本身,這個審判並不是要感動觀眾,電影中有句話非常可以代表正義本身,有一個人說:「這場審判是屬於我兒子的,我兒子應該要參加這場審判。」

我大部分製作的都是紀錄長片和劇情長片。大家應該有發現架構,整部電影右邊的人,就是被告的辯方,左邊的人,就是檢察官。這是所謂的反派、正義,電影需要的情節。

這部電影遵循了兩個元素,第一個是要有邏輯上的時間線,再來是區分主題。什麼叫邏輯上的時間線呢?剪輯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們想要訴說給觀眾什麼故事,發生政變了,再來呢?誰發動政變了?再來呢?發生什麼事了?誰怎麼了?是不是有人被抓了?誰被抓了?被抓去哪裡了?被抓去黑牢刑求營,去了黑牢刑求營之後呢?是不是有人去找他了?我們想要透過這個方式塑造故事,然後再區分每個故事的主題。不知道這樣有回答到問題嗎?

主持人
因為時間不夠,所以這是最後一個問題,可能要請你簡短問。

Q4
很感謝主辦單位跟創作團隊把這部片帶到台灣來。對我來講,對一個長期關心轉型正義議題的台灣觀眾來說,阿根廷的審判我們一直在各種書籍或者各種文章裡面讀過,但這是第一次看到這些影像。就像剪輯師說的,那些證言本身就充滿了力量,我很感謝這樣的相遇。我的問題,簡單來講,就是團隊當初是怎樣起心動念?覺得要重新回顧這場審判,然後把它變成一個作品,在2024的今天創作出來呈現給社會?

Alberto Daniel Ponce
一言以蔽之的話,導演Ulises DE LA ORDEN 好幾年前就有這個想法,我們四到五年前開始動身製作電影。至於他的動機為何?他覺得這場審判、轉型正義正在被遺忘,所以有必要製作一部電影來提醒世人,我們曾經有過這場審判。全部的功勞都屬於我們的導演,因他這個想法而起。

主持人
時間到了,非常謝謝大家,如果大家非常喜歡今天這部片的話,星期一還有一場,請幫忙多多宣傳,因為這真的很不容易。謝謝大家今天的到來,謝謝。

Alberto Daniel Ponce
(用中文致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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