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們都能找到內在的蕩婦」——專訪《胯下情事》導演米蓮.吉雅斯密

作者
王建程、林子岑、陳紹平(青少年評審)

胯下情事》作為米蓮.吉雅斯密第一部紀錄片作品,觸及哲學、歷史、性、女性主義及家族事件,那些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也隨著訪談間一來一往的談話逐漸清晰。對話之間我們才得知導演也在學校授課,難怪在引導、互動上十分流暢,談論了許多畫面背後隱含的歷史故事與性別議題,也提及多位哲學家、思想家的名字,帶領我們用不同的思維發掘議題隱含的更多可能性,反芻那些習以為常卻不曾察覺的面向。這些豁然開朗的感受幫助我們更貼近《胯下情事》,也大幅縮短了與導演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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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情事

談及《胯下情事》中的形式及畫面,影片中所呈現真人和手繪的動畫組合其實是導演歷經多次嘗試才選出的搭配,「這樣才能把痛苦轉變為歡愉的過程展現出來。」另一方面,真人動畫的取用,則是源自最初的訪談音檔,以及旅行時的每次相遇。這樣看來,似乎在決定形式的過程中都經歷著某種不確定性,或許也體現紀錄片所蘊含的彈性及可能性。

值得一提的是,黑白畫面並非導演最初的構想,卻是礙於預算而不得已做出的取捨。說著說著,只見她一面移動鏡頭,一面向我們展示她的工作空間,指著桌上的機器分享如何透過這些工具,嘗試在調光上做出不同效果,為純粹的黑白加入偏藍或偏紅的色調,創造更多可能性。

片中可以發現,受訪者都願意大方分享、且不吝於說出自身感受,即便那往往是最私密的話題;而將這一切串連起來的,正是片中的導演本人。導演提到起初便是她尋見這些人們,因此肯定自己就是連接這些事物的最棒媒介——總是樂於嘗試、向外觸碰、交流感受,如同導演正用《胯下情事》來遇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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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之外——軌道與歷史的交錯

「其實疼痛與歡愉的經驗你都知道,可是你卻不知道何時會發生,又會出現在哪裡。」一幕導演時而試圖阻止火車前行,時而嘗試轉換軌道,最終卻又出現於車頭的片段,意味著究竟接下來發生的會是疼痛、還是歡愉,我們無從得知。這不僅僅隱喻腦中的神經傳導路線、呈現對後續未知感受的焦慮不安,更寓含著一段十六世紀——那個對女性而言風雨飄搖的年代的歷史悲曲。

隨著藥品醫療化、男性逐漸主導接生事宜,女性掌握身體的權利慢慢遭到剝奪,女性的身體成了一種可販賣的商品,甚至被踐踏為性工具,為男女間的不平等埋下種子。加上獵殺女巫行徑風起雲湧,社會認為女性的身體易受惡魔引誘、生育也理所當然和巫術脫不了關係,因此女性更應受到男性支配,男性也得以更加合理化的處死女性。

此時,也是各地敲響殖民主義喪鐘的開端,導演父親為瓜德羅普裔,瓜德羅普是法國的海外殖民地,在三角貿易盛行的時代,大量黑人被運往當地從事修築鐵路之事。當時有位名為Mulâtresse Solitude的混血女性,為了解放奴隸,不惜犧牲生命、反抗握有經濟命脈的白人地主,最終在分娩後的隔天被送往絞刑台。在漫長的歲月長河裡,這位披荊斬棘願為信念赴死的女性如同曇花一現般稍縱即逝,她的形象卻深植人心。如今,她的雕像矗立於瓜德羅普的街頭,彷彿仍可聽見她大聲疾呼。

然而,父權主義作祟的社會不平等也體現於導演父親在片中的談話:「當一個男孩和女孩們上床,會說他有唐璜的男子氣概,證明了他的陽剛之氣;然而,當女孩和男人們上床,就變骯髒了。」

框架下的洋裝、紅唇、高跟鞋

導演長時間紀錄一位母親與她的孩子,片中有處畫面是小女孩站在鏡子前,身著明顯過於寬大浮誇的洋裝,有一抹無法忽視的紅唇,一雙高跟鞋;一位女性靜坐於窗旁,面朝窗外的世界。小女孩慢慢的往樹上爬,似乎像女性褪去傳統束縛般,遠離了普世認為女性應有的樣子,「我花了整整五年,去萌生這樣的自由意識,我理解到我的性器官是強壯的、有力的,可以去享受歡愉。」每個人都有他的意識,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詮釋方式。

「如果感受歡愉被視為淫蕩,那我希望我們都能找到內在的蕩婦。」導演於片中提及她無法直視女兒的性器官,甚至有一些茫然。當我們卸下迎合社會的面具、褪下框架所致的糖衣、面對赤裸的真實時卻有些不知所措,還有辦法從所謂的文化中解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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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花繩:如遊戲般的性意識

訪談過程中,導演多次在對話框留下書籍、哲學家的姓名,在作品中許多畫面皆有其脈絡與象徵意涵。在《胯下情事》製作前期,導演參照多位美國、法國哲學家與女性主義者,其中包含了Donna Haraway提及的「翻花繩」(string fingers)——像繩子般看起來毫無關聯的想法,可以透過動作讓彼此交叉、產生連結,並激發新的想法,如同影片畫面的呈現,逐漸建構出導演想闡述的性的意義:「性意識就應該像遊戲一樣,我們應該在裡頭想辦法找到新的東西,或是找到很開心的事情。」重點是玩遊戲的人要每個人都投入其中,這個遊戲才成立。

在東西文化差異下,並非所有青少年皆能如此開放的談論,身為台灣人的我們似乎被道德倫理束縛,學校不會提及,大部分家庭也不願溝通。在與導演訪談過程中,我們都想像西方世界能如同《胯下情事》般自然、自由、開放的談論性,但當導演主動詢問我們「不曉得你們在學校是否會談論分娩、性知識?如果有的話會如何討論?」後,導演卻表示,在法國人們總談論文化平權、言論自由,但可惜的是,當提及性意識,許多家長也不願多談,並非如我們想像般的被討論。

過去到未來的可能性

回顧整段訪談,最令人驚訝的莫過於這部短片的拍攝期居然長達十年。十年的時光,導演歷經兩次懷孕,影片的作曲人也紀錄了小孩在肚裡的聲音,並放入片中,希望使觀眾更沉浸於這樣的氛圍、更接近導演嘗試傳遞的感受。

訪談尾聲,導演分享了下一部作品的計畫,靈感是來自生下第二個女兒、正值疫情之時零碎的疑問與想法:「懷孕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但假如明天是世界末日,那我能做些什麼事?」、「一個世代的結束也代表新世代的發生」、「透過說故事,重新思索人類的動物性」.......新作品最終會是什麼樣貌尚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導演今後依然會用更多元的角度和方法探討她所關注的事物;過去十年如是,未來也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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