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風景#1《在戰場上》映後座談

時間：05.19 (SUN) 14:20
地點：京站威秀十廳
主持人：鍾佩樺
出席影人：導演 史杰鵬 J.P. SNIADECKI
攝影：王文玨

主持人
非常感謝大家來觀賞這場短片輯，對TIDF而言這些短片非常珍貴，我們一直希望能在影展中把所謂「紀錄片」的光譜拉開拉寬，選入一些不那麼直接表現、指涉事件的作品，反而是透過聲音及影像去表達某一段共同的經驗或歷史。今天很榮幸可以邀請到第三部作品《在戰場上》的導演J.P.史杰鵬來到現場，請大家掌聲歡迎他來到台前。

導演
大家好，感謝你們來這邊看我們的短片和其他三部特別精采的電影。

主持人
剛剛大家看到《在戰場上》，其實可以感覺到其中包含了六零年代時美國民權運動的背景和事件，但在片中並沒有直接提供這脈絡，J.P.能不能先幫大家補充一下。

導演
這部片本來是要作為長片的，我們拍了七年。一開始是從2017年8月21日，當時美國有一次日全蝕，從那次開始，一直拍到今年（2024）4月8號的另一次日全蝕，兩次日全食帶剛好就在伊利諾州的小埃及區交錯。小埃及是伊利諾州的南邊，開羅這座城市是在密西西比河和俄亥俄河的交叉，它的歷史很有意思，有一段時間很多美國人甚至認為它會成為美國首都，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又因為伊利諾州是自由州（Free State），當時美國還有奴隸系統，因此許多想逃離奴隸系統的黑人會跑去伊利諾州的開羅市。

主持人
所以可能其他州是有奴隸的，他們會想跑去開羅市？

導演
主要是密西西比和肯塔基州，因為彼此接壤。那時美國社會文化從歐洲人殖民變成白人至上，開羅和其他美國城市一樣，商店和政府的權力都在白人手中，一直到六十年代有一位非常重要重要的人物：查爾斯・柯恩博士，觀眾在片中聽到的唱片就是他自己出的專輯，因為他是牧師，會講到和宗教或政治有關的意見，他也建立了一個機構叫做「開羅聯合戰線」，是黑人力量（Black Power）的機構。由於當地白人不願意將工作機會提供給黑人，因此他們沒有主要經濟來源，一直要到開羅市以外找工作，或只能從事不特別穩定的工作。另外若他們想在當地店裡消費，都要從後門進入店內，如果走正門的話，店員的態度不一定會很好。他們當時就是想抗議這種白人至上的系統，所以拒絕進店消費，天天在市中心的商業街上遊行抗議，引起了整個美國媒體和領導人的注意。片中提及晚上會有一些業餘警察（巡守隊）在路上，因為開羅在兩條河中間，這些巡守隊會跑到河口上或金字塔大院社區搭槍，過程中一共有四個人被打死。

主持人
剛剛提到的金字塔大院是像社會住宅的社區嗎？

導演
對，這是四十年代建成的社會住宅，我們稱為Housing Project，百分之百的居民都是黑人，所以算是開羅黑人文化和政治核心，查爾斯・柯恩博士就是在那邊長大的，一直在那邊住，直到他搬到芝加哥。我們這部片有四位導演，其中一位是泰瑞莎．戴思安（Theresa DELSOIN），她現在83歲，是一位非常棒的作家，這也是她第一部電影作品，她也是在金字塔大院長大的。另一位導演雷．懷特克（Ray WHITAKER）在那邊待了一兩年的時間，雖然他搬到另一個地方，但天天會回到金字塔大院，和朋友一起玩。

主持人
Ray就是片中拿著Boom的被攝者。如同剛剛說的，這部片其實是共同創作，J.P.剛提及的導演泰瑞莎其實也寫了一篇感謝的話，並說明一些創作契機，文章在《在戰場上》的影展網站頁面上，歡迎在電影結束之後補充閱讀。剛剛J.P.提到，其實片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敘事細節，就是牧師鼓舞群眾的錄音檔案，應該是從黑膠唱片擷取出來，使用在片中。同時我們也看到有像訪談或是頌歌的聲音，我覺得這部片就像讓我們「聲」歷其境，透過聲音讓我們去感受空間當時的樣子，那我很好奇當時在使用這些聲音，或建構這些聲音的方法上有什麼思考？

導演
我們的方法比較複雜，但簡單來說，我們想把過去各種各樣的聲音、當代的聲音和將來的聲音集中在一起，一層一層的，當然沒有很明顯地描述這個聲音來自哪裡，但讓觀眾感受到一些曖昧的地方也沒關係。

主持人
現場觀眾有沒有想提的問題，都歡迎舉手。在觀眾思考的過程中，我也有另一個好奇，四位共同導演成立了一個團體「小埃及影像集社」，我想問為何會成立這團體？

導演
團體不只我們四人，還有其他來自開羅市的居民。如果是集體創作的話，會有很多可能性，比如說我們現在在做一部長片，算是實驗紀錄片的長片，同時之間，成員中也有一些來自開羅的十幾歲的年輕女孩，她們想做一部像是劇情片作品。我們想要這樣創造可能性，成為能夠互相幫助互相支持的機構、社群。

主持人
當初你為什麼會特別和這地方的居民聯繫上，並產生這樣的工作方法？

導演
一開始是去那邊拍日全食，Ray開始和我來往當朋友，他覺得我拍日全食很好，但也覺得我應該在這裡拍一部作品，他當時很歡迎我回去，我也跟另一位共同導演洛怡嵐（Lisa Marie MALLOY）過去，她也對開羅這地區很有興趣。Lisa在台灣待了一年，在這段時間中，我又認識了Theresa，她也想和我們一起拍。我們都是用這種開放的方式，有人想用電影表達，我們就一起合作。可惜Theresa和Ray不能過來，如果他們在現場的話，對話會更加豐富。我能來這邊是剛好之前在柬埔寨舉辦了一個工作坊，也去中國處理一些事，所以有機會可以來TIDF，和大家一起度過一個美好週末。

主持人
非常謝謝你的讚美，我們看看現場是不是有其他問題。

Q1
你好，我想問的是Ray在這部片是一位導演，但也在片中呈現了他收音的工作，那為什麼是用收音的方式，而非使用攝影機記錄，是因為那邊的環境音有什麼意義嗎？還是說其中有穿插很多聲音，比如說柯恩博士黑膠唱片的設定。

導演
有很多理由，因為我們都很喜歡錄聲音，我們想懷念、回憶金字塔大院存在的時刻，但現在金字塔大院住宅區已經被拆了，無法拍攝，不過片中還是可以看到還沒被完全拆遷的場景，鏡頭前有一位女士在那裡，她是拆遷時政府派來請當地居民離開的人員。我們想結合不同的時間階段，金字塔被拆掉之前、當下、之後和未來，覺得運用聲音會是很好的做法。再加上聲音在電影和紀錄片中時常不被重視，但聲音其實非常重要，我們想強調聲音。另外我們用了16毫米的攝影機，錄影時不會有聲音，所以一般期待的、常規的聲畫同步的審美觀，反而在這作品中不一定是那麼重要的。

Q2
導演你好，剛剛導演有說這部片拍了滿長的時間，這部片也滿像重新講述一段歷史的內容，想問導演如何選擇素材？以及為何拍了這麼久，最後出來是只有13分鐘的短片？

導演
這不是我的決定，因為我們拍的素材本來是要做一部長片的，目前還在製作中，但團隊中有一兩位特別想製作一部短片，讓觀眾了解開羅這個地方和小埃及這個群體，而大家也都同意了。這部有點像是長片的開頭，其實這作品一開始是一件裝置作品，因此觀眾在單獨觀看短片時，可能會缺乏一些上下文和訊息，例如六、七零年代的民權運動和歷史。我們還在製作長片，如果你喜歡這風格的話，你可以期待我們的長片，不過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當時我們試圖結合各種各樣的聲音，發現這作法是具有力量的，那時我們也把柯恩博士自行出版的唱片作為一種呈現結構，短片版本是是這張唱片的Side A (A面)，裝置版本則還有一個B面，像是唱片面的Side A 和 B。B面的畫面差不多是藍色的，日全食有時會出來或消失。這件作品中，聲音也佔了非常重要的一部份，包含當時在開羅錄的聲音或歌曲，我們也在展覽空間內掛了許多七零年代開羅聯合戰線抗爭時的出版品，還有一張非常好看的黑豹黨海報，上面寫著On the Battlefield in Carol（在開羅市的戰場上），畫面上有許多AK47的槍。另外當時有一張唱片封面設計很有趣，是基督教的聖經，但上面有一把槍，因此在我們裝置版本的作品中，我們也在聖經上放了一個很像槍枝的收音麥克風。

主持人
如J.P.所說，這件作品也有以裝置形式在今年柏林影展的「Forum Expanded Exhibition」展出，是作品的另一個表現形式，將當時和事件有關的唱片和裝置一起呈現出來。感謝剛才的提問，若大家還有想提問或希望導演補充的，都歡迎隨時提出。剛剛一直提到聲音檔案，我也很好奇田調及蒐集聲音檔案的過程是怎麼樣的？會很辛苦嗎？聽起來需要花很多時間找到想要的檔案。

導演
肯定是花很多時間但不能說是辛苦，辛苦的話就不會做嘛。

主持人
但是你也花了七年！那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你是怎麼搜尋你想要使用的聲音檔案？因為片中的聲音其實還滿包羅萬象的。

導演
我覺得錄聲音就是要拿著麥克風去探索環境的各種聲音，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吸收的狀態，或是感受到什麼東西吸引你，這是比較直覺的過程，沒有一定要按照什麼做法。另外是我們使用的設備會互相流動，比如說Ray想用機器，那他就可以拍一段時間，如果他母親想用攝影機，那就給她用，是誰有靈感想要說什麼就可以使用，比較自由的工作形式。剪輯方面的話，不能說很辛苦但也花了很多時間，因為要多聽，每次聽一遍錄下的聲音，跟畫面結合一起，都會出現不同效果和層次，是在影像和聲音疊加的過程中產生這部片。

Q3
我想詢問剛剛提到工作方式是流動的，因為四個人是滿小的劇組，所以應該會有很密切的溝通，但其實和別人產生共同的想法很難，尤其我們都同意畫面跟聲音對我們產生一些情感，但要如何讓四人的情感並行，而且大家都同意這對我們的影像是有利的，我滿好奇這個工作方式。

導演
這很正常，人多就會需要很多時間，很容易產生衝突，有時候會找到共鳴，有時我們都很同意這選擇，但也有很多時候會吵架，需要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有的時候會需要讓步，每個選擇都需要大家同意，這是非常需要時間的。

主持人
長片一樣會用這種工作方式繼續完成嗎？

導演
我們還在討論，現在還是用原來的方式，但未來很有可能會為了提高效率有些改變，或許讓成員中兩或三人負責剪輯，然後每個月在開羅市放給大家看。因為這部片不只為了我們四位導演，也需要獻給出現在片中，或是沒出現在片中但對影片有意見或感興趣的當地人們，另外也需要確保開羅市在片中有良好形象。在確定完成這個版本的短片之前，我們在開羅市租了一個場地放映，並聽取大家意見，我們在製作長片時也會繼續這樣做。因為我住在芝加哥，開車到開羅市需要六個小時，其實時間滿長的，但還是會繼續這麼做。

主持人
當地居民看了這版本後有什麼樣的回饋或想法，有沒有讓你特別印象深刻的？

導演
我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我覺得整體來講他們很開心。

主持人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故事有被訴說。我們開放最後一個回饋或問題。

Q4
想問一下金字塔大院為何會被拆掉，是因為政治因素？還是單純沒人住？

導演
其實可以看一下影展網站上面Theresa寫的文章，她解釋得非常清楚。簡單來講，因為領導人沒有管理得特別好，所以那邊變成一個不太適合生活的環境，例如在衛生方面，或是有一些腐敗和環境問題，因此決定要拆掉。現在當地政府要建一個河邊的渡口，想讓收入較低的人離開這地方，我個人推測他們想要這塊土地。

主持人
是希望當地經濟狀況比較差的人離開嗎？這是他們的政策？

導演
這是我的猜測，不能完全保證。

主持人
座談最後，不知道J.P.還有什麼想跟觀眾說的嗎？

導演
希望你們多看TIDF各種各樣的電影，兩年之後再來支持影展。感謝所有TIDF團隊，從老闆到志工，大家都付出了很多，讓來自不同國家的朋友感到非常熱情，像回到家一樣，他們策劃的工作也很厲害、很特殊，謝謝。

主持人
謝謝你最後還幫我們講了這一番好話，也為我們影展最後一天畫下很好的句點，我們最後再次掌聲感謝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