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攝影機面對這一切,是我對自己的救贖」: 專訪《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導演藤野知明 FUJINO Tomoaki

日期:2024年5月13日
地點:台北京站威秀
採訪撰稿:梁振瑋

片名《我們到底做了什麼?》既是導演在訪談中對父親提出的問題,亦隱含對自我的反思。能否請導演談談片名背後的思考?

關於我們到底該如何面對姊姊的狀況,其實我早在20年前就有答案了,我認為家人應該接受姊姊患有思覺失調症的事實,並帶她接受治療。我找不到答案的是,該如何讓父母了解這一切,並說服他們帶姊姊去治療,我們的想法就像是兩條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父親在片中曾提到,姊姊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因為她不願努力付出。這個想法一開始就錯了,但我到底該如何讓父母了解,並照我著所想的去做呢?這是我發現在跟人相處時,很難找到答案的一個問題。

片名曾有哪些備案呢?

我曾經思考過的備案包含《所謂的活著就是這麼回事嗎?》。由於姊姊生病的緣故,我以前十分抗拒與他人相處,因為當你和別人交流時,往往只能從對方身上得到模稜兩可的回應,不像學習數學或物理等科目時,能求得具體的答案,還能從中掌握事物清晰的樣貌。但也正因為姊姊生病,讓我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促使我思考人跟人之間究竟該如何相處。

對您來說,這部片得以完成並公開上映的意義是什麼?

我父親在姊姊的葬禮上說她過了還算充實的人生,卻對她患病的事實隻字未提,彷彿罹患思覺失調這件事,也隨著她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如果我不把這件事記錄下來,並公開放映的話,姊姊曾罹患思覺失調的事實,可能就會因為沒被承認,而逐漸被大家所遺忘,有些人甚至從頭到尾都毫不知情。這也是我必須完成作品,並公開上映的最大原因。

姊姊62歲就過世了,以她那麼優秀有能力的人,應該要有機會去嘗試更多世間的體驗,而不是像這樣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人生。對我來說,拿起攝影機面對這一切,某程度上就是我幫助自己渡過困境的方式,也是我對自己的救贖。

父親是否看過影片?他的反應為何?

我在進行後製剪接時,有放部分片段給父親看,然而他當時已年屆96歲,或多或少出現一些失智的症狀,對於很多發生過的事已毫無印象,甚至在片中聽到我母親的聲音還問我:「這個人是誰?」其實我在進行片中最後一段與父親的訪談之前,也有放影片給他看,並把他看片的過程拍了下來,但最終沒有放進電影裡。

影片後半您帶著出院後症狀改善的姊姊體驗人生,能否請教您是如何安排這段的拍攝內容?

我主要想呈現姊姊想做,最後有帶著她完成的事情,例如她收到北海道手作市集寄來的傳單,跟我說她想去,我就帶著她去,也把過程拍攝下來。另外我也想記錄姊姊從發病前到症狀改善後始終沒改變的習慣,像是她喜歡拿零用錢買彩券,我就盡可能把這些生活片段捕捉下來。

導演與本片製片淺野由美子成立「象島影片工作室(動画工房ぞうしま)」,從事紀錄片製作,能否跟我們分享工作室名稱的由來?

我與姊姊相差八歲,在我出生之前,姊姊獲得父母全部的關愛,因此當我出生時,姊姊為了捉弄我,故意以「島象(しまぞう)」這個奇怪的名字來稱呼我。我成立工作室時,想起了這段童年回憶,便把姊姊當時為我取的名字顛倒過來,以「象島(ぞうしま)」來為工作室命名。

導演過去曾拍攝一系列關於日本原住民族愛奴人的紀錄片,記錄愛奴人收復祖先遺骨的過程,以及爭取捕捉鮭魚的權利等主題,為什麼對此議題特別關注?

我在拍攝《我們到底做了什麼?》的過程中,找不到任何可以傾訴對象,畢竟父母堅稱姊姊沒有生病,即使我試圖找別人討論姊姊的病情,大概也不會有人理我,甚至可能覺得我很奇怪。當時我處於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態,彷彿孤身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甚至連我在生活中與他人相遇,彼此對視時,內心仍會傳來一個聲音說:「他不會想聽我說話吧!」我對當時的感受依然記憶猶新,因此當愛奴人對自身困境大聲疾呼,卻只迎來外界的不聞不問時,我便與他們產生共鳴,覺得他們跟過去的我面臨著相同的困境。我認為應該要傾聽他們的心聲,因此才決定拍攝這個題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