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記得才能療癒: 專訪《植癒傷痕》導演索菲亞.帕歐里.托內 Sofía PAOLI THORNE

日期:2024年5月13日
地點:台北京站威秀
採訪撰稿:李怡欣、曾子晏

拍攝這部片的緣起?

我是秘魯人,七歲時秘魯發生政變,全家逃亡至巴拉圭,當時巴拉圭正處在獨裁者被推翻的時期,算是相對安全的地方。威權恐怖時期有許多人被折磨或消失,但巴拉圭常常選擇遺忘這段歷史,我想把這段歷史帶到觀眾面前,讓大家討論。因為相似的經歷與對獨裁政權的恐懼,使我和西莎(被攝者)在分享我們過去的過程中,建立起深厚的情感。

怎麼認識西莎,以及她是怎麼理解自己被拍攝的這件事?

我十七年前就在報紙上讀到西莎在集中營生孩子的故事,覺得很感動,於是把報紙剪下來收藏。幾年之後我也成了母親,在調查巴拉圭獨裁時期的過程中,又找到這個剪報,從中感受到她身為母親的強韌,讓我想認識她。我帶著我的小寶寶一起去找她,說想跟她聊聊,她熱烈地歡迎我,對我們很親切,也許因爲同為母親,我們有許多共同話題,後來經常聯繫與見面,一起吃甜點、喝瑪黛茶聊天,成為很好的朋友。

西莎是一位人權捍衛者,她在出獄後接受很多訪談,很習慣被訪問,當初跟她說我想拍紀錄片時,她以為也是這類訪談,以至於第一次看到我在她家架設器材、聊一些瑣碎的日常話題時,她其實有點困惑,不過還是讓我們繼續拍。一直到最後要在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影展(IDFA)首映前,我先給她看了成品,她才知道這部片的全貌。

如何以日常素材及對話建構敘事?

我們從2017年開始拍攝,拍了非常多素材,西莎的每個人生故事都可以作為電影題材,包含她媽媽、孩子跟消失的老公。但我主要拍她現在的生活,不想要有外部的影像讓電影更沉重或偏離敘事主題,關於獨裁政府的消息僅是透過聲音呈現。

我有一個清單,寫著我的敘述架構跟主題,每次開拍前會大概跟她講今天要聊什麼,但不一定會直接說明確切主題,而且一定都會經過她的同意才開始拍,地點都在她家,團隊人數也只有四個人。我想讓她覺得聊天的過程是很舒適的, 因此不會直接聊她過去的傷痛,而是透過日常閒聊來慢慢深入,許多記憶透過細節自然而然地被帶出,我們更像是好朋友,會互相分享彼此的故事。

選擇以植物切入,是因為她發現醫生開的藥有副作用,會讓她慢慢失去記憶,於是開始嘗試用植物來治療。她覺得過去的記憶非常重要,是她努力抗爭的證明,不能遺忘。因此我們用植物呈現她既是治療身上的傷痕,也治癒心裡的傷痛。

能否進一步分享巴拉圭集中營的環境,現在還有營運嗎?

當時那個集中營在郊區,主要關政治犯,讓他們遠離權力中心。雖然親戚可以去探訪,但因為路途遙遠,加上管理人員會刻意刁難,所以很難成功探訪。

在裡面待了一段時間後,西莎和其他獄友會向獄方爭取一些生活上的權利,她也曾在裡面表演豎琴。片中有段錄音是當時錄下的,大家一起在Guapo'y樹下煮飯、帶小孩玩、辦活動,相互照顧、陪伴,建立起集體的革命情感。

西莎待的集中營現在成為最高層級的監獄,沒有設立紀念館或博物館,我認為這是獨裁者抹去歷史的行為,還有許多其他不義遺址、地景都被改建成別的用途,歷史並沒有被好好的被保存跟面對。

為何會以Guapo'y這種樹作為片名?

每一次我跟在集中營待過的人聊天,他們都一定會提到Guapo'y,不是帶有仇恨的情緒,而是回想起那段時間裡少數開心的時刻,小朋友成群在樹下玩耍、大人唱歌起舞,我認為那棵樹象徵著集中營的人們共度的時間與情誼,共同抗爭、生活的痕跡。

可以聊聊巴拉圭政府的現況嗎?他們如何處理過去獨裁時期的問題?

遺憾的是,如今的巴拉圭和四十年前並沒改變太多,依然由當初的獨裁政黨執政,只是披著民主外皮的威權統治。巴拉圭的教育裡不會講述過去這段歷史,只會提到政府做了什麼基礎建設,不曾談論當時有人被消失或被監禁,也沒有任何來自官方的審判或機構去負責還原真相。仍有很多人在否定獨裁時期,常常說「我們要往前看」、「過去就讓它留在過去」,大家似乎都不在乎歷史文化,如果始終抱著放下過去的想法,很難做出改變。

我希望透過西莎的故事讓大眾了解獨裁政權的存在。這部片放映後,許多觀眾回饋看完很有共感,開始願意與他人分享自己相似的經歷,我想這就是這部電影的目的,過去真的沒有過去,我們應該好好面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