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成家》映後座談

作者
 陳倢伃

時間:05.17 SAT 18:50
地點:光點華山1廳
主持人:楊子暄
出席影人:《陌生成家》製片 林孫烏 Lin Sun Oo
譯者:錢佳緯
攝影:陳靜儀

主持人
《時代的隱喻:名為緬甸的真實》焦點單元是以緬甸獨立電影為主題,《陌生成家》就是其中一部作品。很高興禮拜五晚上看到這麼多人在這邊跟我們一起看這部電影。那因為導演有工作的關係,沒有辦法來參加影展,但是我們很高興邀請到這部片的製片Lin,林孫烏。

我們先掌聲歡迎!那剛剛大家其實如果在片尾有看到一個Tagu Films,這其實是Lin跟導演他們幾個人一起創立的,所以我想先請他以製片的身份談談他跟導演的工作關係、然後他們創立這個電影公司平常是怎麼合作、怎麼一起去拍片的?

製片
首先非常感謝大家今天願意花時間來看這部作品,對於導演跟我自己而言都是非常重要、有意義的事情。之所以成立Tagu Films,其實一開始是有點意外下成型的。在做電影之前,我原本在學校教書,辭職之後,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做什麼。當時大概是2012年,當年緬甸第一次舉行了自由民主選舉,我就拿起自己的相機開始記錄這選舉的前後過程,後來這部片的導演Lamin、我及另一位創辦人就發現,可以透過自己還有朋友的力量講出緬甸人自己的故事。我們小時候在軍事政權的統治之下,並沒有所謂紀錄片這件事情,所以也沒有什麼機會能讓緬甸人說自己的故事。在一開始成立Tagu Films的時候,一開始是做國外媒體到緬甸採訪時的地陪,例如英國BBC或新加坡CNA等等。這些團體、新聞媒體雖然來緬甸採訪,可是他們畢竟是外國人或外來者的觀點,希望能透過成立這家製作公司的方式,讓緬甸人可以說自己的故事,所以從2013年成立到現在的這11年,主要都是以做紀錄片為主。

主持人
也想問一開始團隊是怎麼認識彼此?又是怎麼認識到被攝者?

製片
一開始成立時,因為我們三人本來是中學好友,他們非常認識也熟悉彼此,常常會一起討論各種故事各種話題。所以他們也是希望在成立這家公司之後運作方式也是如此,如果有好的故事、好的想法的時候透過討論的方式去思考怎麼樣去拍攝等等。之所以會成立這家公司也是因為導演當時中學畢業後去美國念大學,雖然不是電影主修,但是他最喜歡的課程就是電影課,一起看電影、一起討論是非常美好的事情。而他們也將這樣的模式搬回公司中。
那之所以會拍《陌生成家》的故事是因為這部片的導演幫另一個製作公司準備要籌拍一部劇情短片,而這劇情短片中的主角瑪索是一位志願擔任女演員的一位成員,導演因此認識了瑪索,她的先生每天都來片場看她,然後他們就覺得這對伴侶很可愛。後來導演就回來跟他們兩個說:「我遇到一對很可愛的人,然後我想要以他們為主角跟故事去拍這部作品。」
另外一點要補充的是,其實這位導演非常的擅長拍家庭故事,或跟親情有關的故事 他的上一部作品是一部非常小的短片叫做《家庭作業》在描述的是他的子女和父親的故事。他的父親每天都用skype網路電話的方式來跟這個小朋友一起寫功課,很可愛的短片。導演其實從小並沒有生長在一個太溫暖的家庭,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跟父母分離,所以我覺得他在成長成人之後一直在尋找那些跟親情、溫暖有關的故事。

主持人
那先謝謝Lin的分享,我們盡量把時間留給現場的觀眾,所以有沒有任何觀眾想要提問的?都可以把握機會舉手。

Q1
我想,我知道LGBT的影片在緬甸好像是禁止放映的,那這一部片是有在瓦旦電影節放映嘛。那觀眾或是政府的反應是什麼?或是在這一段期間裡面,民主化期間裡有沒有電影討論的機會?

製片
先小小的糾正一下,他們還沒有在瓦旦電影節播出。瓦旦電影節是緬甸第一個獨立電影節,在過去十年不斷地放映世界各地的電影,但是因為在政變之後,這部片是2021年完成的,政變之後瓦旦電影節目前就暫時停辦,所以還沒有機會在瓦旦電影節放映。
這部作品後來有在緬甸放映過,但主要是在法國大使館,因為在使館區當中,所以你可以避過國內的言論審查,這是他們目前能夠在緬甸放映的原因跟方式。那至於在LGBT族群在緬甸的情況,各位剛才在最後的片尾有看到,他們的夥伴其中一個是Colors Rainbow,就是在緬甸專門以藝術創作來支持LGBT族群的組織。LGBT族群目前在緬甸還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違法行為,就是政府並不允許這件事情發生,在一般大眾 也依然認為這是一個禁忌,包括在城市裡面,大多數人依然視LGBT族群為禁忌。他們一個比較扭曲的佛教觀點是:你如果這輩子當LGBT、當同志的話,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這輩子才沒有辦法誕生在你想要的性別中。所以在目前為止,這些族群還是受到很嚴重的打壓,也因此這個故事顯得特別的罕見,我們收到這個故事就特別想要把它呈現出來。

主持人
好,那還有沒有現場觀眾有問題?

Q2
製片,你好!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我想知道導演的性別?他的性別對做這部影片有什麼樣的影響?因為我自己是男導演,拍女性人物或者其他性別的人物時,我會比較小心,因為我怕我的認知或者我的尺度有時候沒有把握好,會讓人家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第二個問題是,這片子吸引到我的是兩人關係,然後中間突然多了一個人,三人關係之後,我覺得那個時候是很多經典小說裡面會發生的一個故事,可能是電影展開敘事最吸引我的就是,那個小孩是什麼態度?小孩是不是有嫉妒?兩人關係多了一個人?他們之間會不會有矛盾?但是我現在看到更多是一些採訪在講這個事情,這是當時是怎麼考慮的?謝謝您。

製片
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導演是直男。之所以能夠形成這個故事,是因為當時那個丈夫答應拍攝是他想要展現男子氣概:我要大方地邀請大家來看我家發生什麼事情。所以也許是因為這個想要展現男子氣概、男性特質的這個慾望,讓他願意敞開家門,讓我們去拍攝這個故事。這個故事雖然是同性婚姻的故事,但我們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最前面,因為畢竟性別對於每個人而言只是其中一項認同或標籤。 
我們當時在思考怎麼樣拍這個故事的時候,討論出來的結果最後是認定:如果各位在今天看完這個故事之後,想到的是一個關於兩個人陷入了愛情,後來決定領養小孩的一個故事的話,那我覺得應該就算成功。因為大家忘卻了這是一個同性婚姻的故事,而回歸到他們是人的本質。畢竟人都有想要相愛的權利或者是這樣的慾望,他們因此相愛,之後領養了小孩,形成了三人家庭。
這一個故事發生的村落其實也蠻特別的,因為這個村落其實很小,然後大多數人都務農,都在種稻米。但他們在夏天的時候其實比較農閒,比較不需要去比如說做農活啊 、不用整地啊、不用收割啊等等。所以他們夏天的時候,這個村落裡面會組成一個劇團,到不同的村莊裡面去巡迴演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很喜歡表演的一個村莊。而村莊其實很小,大概只有20戶而已。這個整個村莊如果你要從村子口看到村子底的話,大概從我們這邊到廁所那邊,大概就這樣子而已。其實非常的小,大家都彼此認識。這個地方的確很特別,他們(村民)即便我們沒有要問他們問題,他們也都非常熱切的想要回答你的問題。我們之前在公司裡面就在討論說,你要怎麼樣判斷這個人適不適合拍紀錄片?就是看看這個人是不是會遇到有熱情的話題就講個不停,如果這種講個不停的特質出現在這個人身上的話,大概只是紀錄片可以拍的。

主持人
謝謝Lin的分享,我覺得非常有趣。因為我在看的時候也一直想說:為什麼裡面的人對鏡頭的存在好像就是非常的自然,也一直很願意分享他們的故事。有點不太確定說這是個人的個性?還是說是一個群體的個性?謝謝Lin的分享,那後面剛剛有一位觀眾,稍等一下我們把麥克風交給你,謝謝!

Q3
製片,你好。就是我有一個問題是關於這個片子的內容。就是在你們內容的篩選上,我感覺整個片子呈現的是他們婚姻,包括有了孩子之後比較歡樂的一面,但是我覺得就是不可避免的像桂多他性別認同的一些糾結嘛!然後包括他的孩子是一個小男孩,然後他把自己想做僧侶的願望寄託在小男孩身上,那麼小男孩他是否會覺得...我不知道可能他在這個年紀還沒有展現出來嗎?就是有一種家長把自己的年輕時候的夢想寄託在自己身上。他自己也會有一些糾結嗎?包括他們怎麼看待自己的關係?剛剛像您提到的是同性婚姻這個詞嘛,但是如果他自我認同為男性的話...就是他們是怎麼看待自己直接的這個關係呢?雖然您說是可能想表達一個跟愛有關的故事,但我還是比較好奇這方面,然後包括如果你們是有意去做出取捨的,那當時的取捨的原因是什麼呢?

製片
想跟各位介紹和解釋一下緬甸的文化跟大家想像的和認知的不太一樣。在緬甸,當小男孩長大成人到了某一個階段的時候都要去短期出家七天。對於緬甸父母來說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當你完成了這件事就代表家長的責任到了某個程度之後,通往地獄的門就會關起來,象徵著你跟隨佛陀的方向往前進,你就有機會跟隨佛陀的腳步去進到極樂世界或是天堂等等。所以對他們來說這件事很重要,讓小朋友成為僧侶,出家七天這件事。
在這個環境當中,其實有很多我們想拍但是沒有拍到,或是拍了沒有辦法放進來的片段。比如說,在這個村莊裡,對於桂多這個家庭其實非常接納、非常開放,可是當他們在辦佛教儀式的時候,就是好幾個村莊一起辦,這好幾個村莊光是針對「桂多能不能代表父親出席儀式」這件事就爭論了很久,我們當時其實很想要拍這個畫面,但是我們身在仰光,他們在偏遠地區,並不是時時都在他們旁邊,所以這個畫面就沒有拍到,很可惜。我們就只能趁有時間的時候,盡可能在這個地方拍攝我們想要的畫面,所以那就是我們沒拍到的畫面。
另一個是一些我覺得很特別的片段,可是後來導演和剪接師因為劇情或整個作品節奏的關係,最後把它刪除或捨棄了,雖然很可惜,可是以結果論而言的確讓這個作品更加精實、更加緊湊。在這兩到三年之間的拍攝過程裡面勢必有些畫面沒辦法用在今天的作品當中。
至於「同性婚姻」這個詞彙到底在緬甸怎麼使用,其實緬甸的語言到目前,對性別還是採取二元論的狀態。只有人字旁的「他」和女字旁的「她」。比如說這部作品的字幕其實是監製做的,所以他就在糾結到底要怎麼使用?畢竟當你使用人字旁的他或是女字旁的她就已經指涉他是某一個性別,可是其實他們也許並不是這個意思,或者緬甸語當中,我們說lesbian(女同志)的時候,在緬甸語唯一近似能夠翻譯的就只有一個「像男生的女生」這個tomboy的用法,所以其實在緬甸語言當中目前要去描述這個性別光譜或是非常複雜的性別狀態和性別認同是非常困難的。

主持人
那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最後一個問題,請簡短發問。

Q4
我想問關於製作面的問題,就是關於整個製作期大概多長?從發想到中間可能有募資或拍攝。那團隊是住在那邊,駐村嗎?因為剛剛製片也有說兩三年的時間,相信應該有自己的工作節奏以及剪輯這樣。那最後有一幕是小孩長得更大了,那這是隔了幾年?謝謝!

製片
這部作品花了很長時間拍攝,從一開始拍攝是2016年,陸陸續續花了三年時間拍攝期才結束。好幾年一方面是因為這個村莊真的非常偏遠,導演他們住在仰光,要先從仰光飛到另一個城市,從這個城市再開車6個小時,最後再步行45分鐘才會抵達這個村莊。所以每一趟單程就已經很花時間了,再加上這個作品的資金是他們自己自掏腰包的,每次做完一些案子之後就留點錢要拍這部片,那如果沒有錢的話就不能拍這部片,沒有錢買機票,機票其實並不便宜。所以這種情況之下,都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裡面(拍攝), 所以去了好幾次。各位可以看到這個小男孩成為僧侶的時候,是他11歲的時候,2016年到2018年拍完之後,到了2019年因為當時導演正在忙著其他的案子,同時之間他又覺得我已經花了三年時間,有這麼多的素材,我想暫時休息。所以2019年基本上導演並沒有碰這個案子的進度,後來到2020年疫情就爆發了。疫情爆發時期,大家就閒著沒事做。然後呢當時因為剛好在封城期間,導演跟製片還有剪輯師三個人住在同一個社區,所以他們雖然封城還是可以到彼此的家中。那沒事做要幹嘛呢?就帶著酒來,然後開始看這些畫面。看一看就想說反正既然在家裡沒事做,那不如來剪輯好了,所以大概2020年的時間就花在這部作品的剪輯上面。所以2021年才推出。
導演最後還提到說,在疫情期間如果沒事做的話他可能會發瘋。還好有事做,所以才沒發瘋。

主持人
那時間過得很快,三十分鐘(Q&A)已經結束了。那如果大家有任何問題或想交流的話,Lin還會在外面待一下。然後我們這次在緬甸單元裡面有26部作品,那今天跟明天也都還有很多場放映,也歡迎大家再繼續來看TIDF!那我們再次掌聲謝謝Lin,也謝謝佳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