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舞伴缺席後,你如何跳探戈?專訪《Goodnight & Goodbye》吳耀東導演

作者
陳法安、陳姵茹、曾琬容、龔郁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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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播放了吳耀東導演於1997年拍攝的《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片中赤裸裸地呈現了吳耀東與主角辜國塘之間的衝突,並激發了關於紀錄片拍攝倫理的討論;二十年後,導演交出了《Goodnight & Goodbye》,震撼力似乎更甚以往。

 

雖然吳耀東不想將這部片視為續集,但不論在影像或敘事上皆有《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的濃厚影響,一方面解釋了觀看前作時的諸多疑惑,另一方面倒也深化了《Goodnight & Goodbye》中懸而未解的矛盾——拍攝起點名為「追尋自我」,但為何要從他人身上找尋自我?吳耀東口白句句說著愧疚,但兩人見面時仍重演著二十年前的劍拔弩張?在這些拉鋸之下,是否隱含著無法說出口的情感、以及太晚才明瞭的初衷。

 

我們訪問了導演吳耀東與剪接師段佩瑤,且看作者是否已死、報應是否將來。

 

 

Q. 《Goodnight & Goodbye》這部片是從2015年開始拍攝,但直到現在、2018年片子才完成,這樣的製作幅度是一般紀錄片常有的嗎,還是有其他原因呢?

 

吳耀東(以下簡稱「吳」):那倒也不是。為什麼會有妳說的這個時間幅度,就是中間出了一些事,所以片子根本是沒得拍,沒得拍就杵在那,困獸之鬥,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會拖那麼久。

 

 

Q. 出了一些事是我們片尾看到的狀況嗎?

 

吳:對。之所以開始拍,是在2014年的年底,公共電視的製作人王派彰找上我,他說:「《在高速公路上游泳》拍完到現在都幾年了,這中間你有自己滿意的作品嗎?」他講得又搔到癢處、又慫恿,還有點責難,弄得我有點熱血沸騰、有點被他激起來。他叫我去找辜國塘,可是找他的背後是「找我自己」;可是什麼叫追尋自我,我哪知道啊,全都是他發明出來的名詞,我就跟著聽,他講得很有道理嘛。

 

 

Q. 影片裡穿插了許多《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的片段,可以請導演談談這兩部的關係嗎?

 

吳:我們自己不想被人家說為「續集」啦,因為好像真的也沒那麼大的一個關聯性,不論是影像、還是這個人本身都太強了,二十年前的DV畫面甚至比現在我們這二十年後去拍的東西都強。

 

段佩瑤(以下簡稱「段」):所以我們不去釐清那個時序,因為我們不想讓觀眾知道這個時序。時間軸並不重要,它可以完全是虛的,也可以完全是真實的。就像他們在嘉義的那次會面,畫面裡的他們就像過去20年前的他們,明明時空都不一樣,他們也都已經年紀大了、有皺紋了,可是他們談的內容卻好像又跟過去的東西可以重疊,有些類似的地方。所以才在剪接上面交叉地剪,而且影像強度相當,所以在剪接上面不會有太大落差。

 

吳:《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算是一種情緒的發洩或憤怒之作。二十年後我再去整理DV帶,我才發現他曾經很有耐心在我鏡頭前面敘述他的生命歷程,但是那些東西我全都沒有用,我只找我跟他之間的衝突,因為我在拍他時都被牽著鼻子走,所以在剪輯後製時想扳回一城。但二十年後,我才發現他開始的原因那麼簡單,他只是想說他可能要死了,所以他必須找一個人來拍,他只是希望可以留下一些什麼東西,但我完全沒有幫上忙,反而是出產了一個像高速公路上那樣的一個片子。那個時候我就有些衝擊啦。因此,我和佩瑤在剪接時,我常常經過她電腦,指著螢幕裡面的人(編:導演本人)說:「這次要讓他死!」我要讓她知道這次我豁出去了,我不管了,我要把這一切都套出來,都交給你去處理了。

 

段:他們之間其實有一個很微妙的、應該就是導演說的愛恨情仇吧,交織在一起卻又分不開。導演之前似乎有一塊是不想面對的、說不出來的,也就是他剛剛說的那種面對人卻不敢說出的愛吧!所以最後在這部片裡我就把一些二十年前的片段放進去,不但跟高速公路沒有重複,而且呈現出來的是二十年後導演的想法。不用太多,但這樣的表現就差不多了、就夠了。

 

 

Q. 在片中導演也有反覆問自己「為什麼要拍這部片」,從開始拍攝到現在,導演有什麼回答嗎?這和紀錄片本質又有什麼關聯呢?

 

吳:片子也找不到答案,不是嗎?所謂「尋找自己」是指自己拍紀錄片的那塊黑暗之心,是自己最在意的一塊,但它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

 

段:我不曉得這樣講對不對,不過可以這樣譬喻,他們兩個就像在跳探戈一樣。拍《在高速公路上游泳》時,他有一個對手,就是辜國瑭,他們兩個可以互相去辯證這個紀錄片的本質;可是當這一次他又再用同樣的方式回去找他的時候,他卻發現他的對手不見了,那我覺得就是因為對手的消失讓導演必須回到他自己身上,他要回去看這二十年來他究竟怎麼做紀錄片、為何做這些紀錄片。所以是從回到他自己的經驗本身,再去挖掘紀錄片的本質。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答案,但能算是一個過程吧。

 

吳:一個揭露的過程。

 

 

Q. 最後想問一下導演《Goodnight & Goodbye》要公開播放的心情呢?

 

吳:也是蠻焦慮蠻忐忑的。

 

段:你看他那一罐裡面你就知道他多焦慮(笑)。

 

 

Q. 那一罐不是一般的水嗎?

 

段:那是一整罐威士忌(笑)。

 

吳:我本來真的蠻焦慮的。這一個月要開始啟動了,我想要很精準地去講我們的過程,再一個月後,我會在台上跟他們講這些,你們也不要問我什麼,我就是要告訴你們拍紀錄片是這樣子。你們接不接受,你們家的事。我拍紀錄片就這樣子。我覺得的紀錄片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