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密語》映後座談(視訊)

作者
李育涵

時間:05.07 (SAT) 19:28
地點:京站威秀10廳
主持人:陳婉伶
​​​​​​​譯者:錢佳緯
講者:《咽喉密語》導演 艾菲 & 阿米爾 Effi & Amir

 

主持人
首先導演是不是跟觀眾說幾句話?

Effi
非常感謝各位今天參加,也非常感謝各位今天能夠選擇來看這部片,我很抱歉今天沒辦法出席親眼看到大家。

 

主持人
這部片滿有意思的是,我是影展的統籌,也有參加選片的過程,這部片是非常難得,我們在一千多部影片裡面,初選的團隊裡面幾乎沒有異議通過,一定要進到這個競賽來的,那我相信各位剛剛看完,其實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奇片,裡面有非常多的點都很值得討論。那首先我想要請問導演的是,影片其實談到的東西非常多,包含移民,包含身份,包含國界,甚至有一些邊界已經畫到我們身上,我們發音的身體、生理構造這件事。那我想要問導演的是,這個想法是怎麼收束到要從人的發聲構造出發?

Effi
其實兩個人一直以來都很關注身份認同的問題,兩位導演其實來自以色列,那以色列有很多身份認同、國族之間的劃分等等的問題存在。語言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層面。兩人之前曾到北愛爾蘭的一個小村莊做駐村計畫,當時北愛爾蘭的情況大家也許也都知道,有些人支持跟愛爾蘭統一,有些人支持留在英國。那支持留在英國的這些人都是新教徒,支持跟愛爾蘭重新統一的皆是天主教徒。他們到了這個小城鎮之後,跟一個當地的咖啡店老闆聊天,提到了剛剛在影片裡看到的,光是分辨你如何發”H”這個音的時候就可以判斷你到底是新教徒還是天主教徒,也因此產生了很多衝突、跟彼此之間辨識的方式。
剛提到在北愛爾蘭,衝突的分裂是新教徒跟天主教徒,會有宗教的因素。在以色列的話,也有因為宗教因素,而且可以追溯到聖經時代,我們當時想說這個問題這麼的古老,又這麼當代,到底在現代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呈現?

 

主持人
我們這邊今天有點連線問題,但沒關係,我覺得這部片很有意思的地方是它從一個生理構造出發,然後去談論很多沒有想像過的事情,比較有趣的點是,在歐洲,已經幾乎沒有所謂「國界」的狀況下,其實這個國界,或是這個界線,或是這個身份辨認的事情,回到了我們身體上的這個場域,這個概念至少在我在看這部片之前是從來沒有思考過的。

Effi
所以在知道愛爾蘭的故事之後,他們看到這個問題無論在以色列、在北愛爾蘭,以及很多地方都出現,接著也進行各地研究,然後發現其實在歐洲很多國家,他們在做難民庇護申請的時候,也會使用語言分析。我們覺得這個問題的確與當代社會息息相關,於是決定朝這個方向發展。

 

主持人
那我想要請教的是說,當然這個題材可以拍的方式很多,你當然可以訪談很多人,然後把它拍成像傳統紀錄片。但是為什麼最後選擇這樣的形式,譬如說西藏的難民或者是中間有做電話行銷、或是詐騙電話的人,他們在做訪談的時候都會有特別的形式,譬如西藏人演出自己受訪的過程,或是電話行銷人員有裝戴一些特別的感應裝置等,為什麼會做這樣子的形式選擇?

Amir
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是希望呈現出,我們在去了解、分析語言時有各種不同的工具,語言分析工具、醫學工具,各式電腦工具、感應工具等等。另一方面想呈現的是,因為語言通常是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所以他(導演)希望能把語言視覺化。另一點要強調的是,在做語言分析的時候,那些國家機構裡面,都是用各種不同的暴力方式,讓語言在你的面前現形。

Effi
我們看到這些對象之後,就決定用不同的方式將他們的故事說出來,讓這些故事在我們面前現形。那剛剛提到這些不同的方式,其實有時候是非常無意識的,像在路上跟人交錯而過的時候,聽到某些聲音,自動在腦海裡就把別人分門別類,這種情況有時候是非常迅速、非常無意識、或者是潛意識的,還有另一種情況,是非常有意識、特意地去進行分析之後,判斷你到底屬於哪一個族群、身份認同,我們透過這些實驗或作法讓大家看到以後,這些人無論是臉上、嘴巴裡面、身上貼了不同儀器,或者他們被限制行動的時候,讓這些暴力和強加在他們身上的東西,能夠現形並出現在我們面前。

Amir
那另外一方面可以看到影片中有一段,這些尋求難民庇護的人,他們在接受錄音分析時,有一個德國官員說,我們接下來要請你連續講話15到20分鐘,什麼話題都可以,我們不在乎你到底講了什麼內容,我們只要從你的聲音,到最後能夠擷取資料而已,這個案例當中可以讓我們看到,其實現代的社會或科學會用一種非常科技,但是非常冷漠,不帶感情的方式,試圖從我們的聲音、語音當中擷取資料,從這些資料來判斷這一個人,而沒有任何背景的介紹跟了解。

 

Q1
謝謝導演,我在看的時候一直捏著我的喉嚨。然後我想問,在影片其實有呈現很多類比的聲音如何被數位採集、取樣,一直到我看到有一個像聲音有失真跟變形的處理,那我想請問導演對於未來聲音可以被改造或著是被合成這件事,有在成音上的企圖嗎,或是導演的思考是怎麼樣?

Amir
非常感謝您的提問,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也非常好。其實這也是我們正在研究的方向,我們在思考未來我們的聲音能夠怎麼樣去操縱、操作。比如說透過人工智慧的處理之後,我們是否有辦法去生產出另外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可以掩蓋我們的身份、我們的性別,甚至因此在掩蓋之後,在未來我們甚至無法去追蹤這個聲音來自於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國家、國籍,透過這種合成的方式,有沒有可能讓我們能夠去抹去那些我們從聲音、語音當中所辨識出的身份認同。希望有回答到你的問題。

Effi
我也感謝你的問題,這也是我們在擔心的層面,雖然我們看到這麼多新的科技,但是我們人類聲音的美好是因為它有這麼多的變化,每個人的音質、音色、音高都有很多不同的差異存在,甚至人的一生當中也不斷在變化,所以我們沒有辦法輕易地把這些聲音分門別類的放在某個「類別」當中,所以我覺得未來透過這個科技之後,一方面現在到了將這個科技納入制度當中的時候,有很多很可怕的事會發生,但我們也因此思考有沒有機會利用這些科技,將各地的身份認同抹滅掉。

 

Q2
謝謝你的紀錄片,我很喜歡。我有點好奇您在聲音的使用上面做的思考,因為很明顯這是一部跟人的聲音和語言有關的紀錄片,我想問的是您在聲音設計上面,很多時候我們發現除了實際上收到的聲音之外,加了很多層不一樣的聲音,有時候那個聲音是比較具有張力的、或者是是比較壓抑的,我自己的感覺是那個是另一種導演的觀點和看法,很好奇您在聲音的設計上,您思考的過程是什麼?謝謝

Effi
感謝你的問題,其實這個聲響的設計是我們在剪輯很後段才開始想到的內容。我們在作品中可以看到有很多檔案片段、典藏片段,我們在蒐集時注意到很多醫學實驗或科學實驗,這些科學家或醫師,他們把這些人的聲音蒐集起來之後,把它拆解破碎成很小很小的單位之後,反而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純粹要分析這個聲音是如何形成的,我們覺得這些非常斷裂或非常破碎的這些聲響,到了一個非常小的單位之後,反而有種好像是詩歌的韻味,我們想說如果把這些東西串起來之後,會不會呈現某些音樂上的特質。
所以我們在蒐集這些片段之後,發現沒有辦法把這些作品做的非常連貫跟完整,因為它們之間還是有一些斷裂的情況,所以我們後來跟一個作曲家合作之後,試圖譜寫出新的樂曲,透過這些不同的段落,將這些斷簡殘編連結起來之後,有時候會看到非常冷酷的一面,我們完全不在乎其中的含義何在,但我們也希望透過這樣的重組可以創造出更美好的聲音。

Amir
我要特別提到我們的編曲家叫做Kwinten Van Laethem,他做各種不同實驗性的創作,這次很高興能跟他一起合作,也希望未來能繼續合作下去。

 

Q3
我在看的時候,開頭有個片段,我自己很喜歡是那位在做喉嚨按摩的受訪者,然後他有性別認同障礙,我是覺得在那幕有種滿特別的親密感,關於聲音和身體之間的親密感,但這樣的一個主題,好像在電影的後面比較沒有繼續發展,比較多是關於科技的、關於國家機器、大歷史性的,包括像是性別認同的這塊後面好像比較沒有處理到,比較好奇兩位導演在處理這個方面是什麼樣的想法?

Effi
非常感謝你的問題,這個問題也問得非常好,其實跟您說的一樣,這個片段對我們來說有點像是插曲,跟我們原本設定的主題有些不完全一致的情況,因為它討論到的是人的聲音的特質,問題不在語言的本身,而是在人的聲音,他的本質、音質到底是怎麼樣,人們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認為他是男生還是女生,但我們後來覺得這個問題其實也涉及到了整個國家、整個社會制度的運作,因為常常我們要去揭露這個二元對立的問題,就是到底這個人是男生是女生?我們只能接受男或女,沒有辦法去接受其他的可能性或是其他的選擇,所以後來我們決定還是把這個有關性別認同的片段給放進來,我們確實也認為,在這個故事當中,把這個片段放進來可以讓我們呈現出,在後面有提到這些眾多科技、科學冷冰冰的情況之下,其實這個問題是非常切身和關乎個人的,非常情感層面的,而並不只是科學上判斷的「是不是」或「屬不屬於」的問題。
那性別這個問題也會關乎我們之後的研究,剛才提到我們試圖用人工智慧去開發、發展出一個聲音,那這個聲音其實跟性別有關,大家會去判斷這個聲音是男生還是女生,但人工智慧已經慢慢發展一種新的聲音是所謂的無性別聲音,透過聽這個聲音一般人無法判斷這個是男性還是女性的聲音,所以這個性別的問題也會在我們之後研究跟未來創作之中繼續開發下去。

 

主持人
那我有最後一個問題,其實片中從一開始到最後一直都有彩虹的出現,然後我相信彩虹也會有非常不一樣的解讀,我相信各位觀眾一定都有,但我想聽聽導演們怎麼詮釋彩虹的部分。

Amir
彩虹的意象一開始是我們看到的那段文字,在影片裡聽到好多人在念那段跟彩虹有關的段落,那個段落當時我們注意到是在一個練習英語發音的網站上,很多人會把這段文字當作一個練習,透過這段文字去練習自己的英語發音,變得更標準、更清楚等等。我們當時恰巧看到這段文字之後,覺得這段文字跟這個意象好像很適合作為貫穿整部作品的一個隱喻,當然每個人對於彩虹有各自不同的詮釋,導演這方面讓它作為一個隱喻,讓大家有各自不同的詮釋空間,相信大家對於彩虹的認知、定義和想像也不太一樣,甚至是彩虹的邊界,到底到哪個部分算是彩虹?這也是另外一個大家都能有各自不同想法的地方,所以我們就把彩虹作為這個作品裡頭的一項隱喻。

Effi
我們當時想到這個意象其實一度有猶豫要不要把它放進去,因為每個人、每個文化或是每個國家對於彩虹的認知跟想法都不盡相同,那後來我們覺得這個彩虹的意象和觀感也有關係,譬如在語言裡,在英文我們通常說是七色彩虹,但大家知道在光學原理當中它其實是有數百萬種不同的顏色同時呈現,最後出來好像有主要的七個顏色,但在每個語言裡面也許對這七色的名稱、說法也不盡相同,另外在看彩虹的時候,譬如藍到綠之間,到底什麼時候切換成藍色,什麼時候切換成綠,這也是非常模糊、沒有一個明確的界線,就好像在影片裡面有提到,很多語言其實是有「漸變區」的,什麼地方劃為分界是很難去判斷的,很多分界之間是非常流動的,這些情況都讓我覺得最後這個彩虹適合去反映語言的意象。

 

主持人
我想最後就開鏡頭讓導演看看觀眾,也請觀眾們揮揮手,也非常謝謝導演,兩位現在在法國參加影展,還抽空和我們視訊,謝謝兩位導演,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