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時光》映後座談(視訊)

作者
 陳雯嫻

時間:05.09(MON) 17:30
地點:京站十廳
主持人:陳慧穎
影人:《兄弟時光》導演 弗朗切斯科.蒙塔耶 Francesco MONTAGNER

 

主持人
這不只是一部成長電影,也是很適合在大銀幕上觀看的片。今天很榮幸邀請到導演Francesco來跟我們進行映後QA,請大家熱烈掌聲歡迎導演,也請導演先來跟大家打聲招呼。

導演
嗨大家好,我是兄弟時光的導演Frances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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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導演來自義大利,後來在捷克念書,但這部片是在波士尼亞的山區拍攝的,想請問導演為何會有這樣地域上的跨度,以及導演為什麼會接觸這家人並進行拍攝?

導演
我來自義大利威尼斯附近的地區,非常靠近巴爾幹半島,車程大概3個小時左右。我現在也還在我的家鄉。我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念大學的時候,也研讀了斯拉夫語,為此想去了解更深度的文化,也因此認識許多新朋友,例如來自前南斯拉夫或蒙特內哥羅等地的朋友。2015年還在就讀電影學校的時候,就在新聞報導上看到波士尼亞有些少數民族去參與敘利亞戰爭。在義大利也有看到相關報導。看到報導後就深受吸引,也看著記者一路從敘利亞追到波士尼亞,來到他們(三兄弟)的家裡,我也因此知道這戶人家。

這家人對我來說非常特別,後來認識這三兄弟後,覺得他們實在是太真誠、太直率了。也是因為報導的關係,才知道原來波士尼亞有這樣特殊的情況。不同於我在電影學校裡遇到的其他巴爾幹半島的同學們。也因為這樣的好奇而有了這部作品。

主持人
想接著上一題詢問導演。這部片的鏡頭非常緊密,甚至有在看劇情片的感覺。想問導演進入到山區、接觸這家人、甚至是當地社群時,好奇他們對紀錄片拍攝有什麼反應?導演又是如何取得信任並建立關係?

導演
一開始父親的反應是很不好的,他蠻不開心的,也不太合作。可是因為他是在一個特殊的階段,準備要接受審判,因此還是同意讓我們拍攝。有點希望讓我們去洗清他們家族的名聲,證明他的孩子並沒有參與恐怖攻擊,沒有像他一樣涉入相關活動。所以我們跟父親的關係的確比較複雜。可是跟三個兄弟的關係倒是蠻融洽的,有點像男孩子對男孩子這樣,聊天談話。

主持人
這部片拍攝的時間其實是非常長的。在這四年當中,觀眾也可以看到兄弟們之間的成長與掙扎,還有很多細微的情感變化。想請問導演這樣投入,也是某種程度上參與了他們成長的過程。對導演來說,這個參與當中,最困難或最動人的地方是什麼?

導演
先講最困難的地方。就是因為跟他們關係這麼緊密,所以我的角色定位變得很重要。要在他們所發生的事件中,還有我自己的感受之間保持距離。我不能介入太多或是幫助太多,而有些也是沒辦法幫上忙的,比如說二兒子在牧羊時遇到的困難。以人性的層面來看,我看他這麼年輕就在受這個苦,會很想幫忙,但卻沒辦法做什麼。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糾結的。

也分享一些最感動的時刻。我覺得我這輩子會一直帶著他們分享給我的慷慨以及分享給各位的直率。他們跟我們分享了許多成長過程中珍貴、真誠的時刻。還有在最後幾幕,看到二兒子對著這些樹發洩所有憤怒與痛苦,我自己回頭看這些片段,都覺得真的是很珍貴的時刻,我會一直帶著這些在我心中。還有,因為有很多夜戲,幾乎每天我們會在營火旁邊,拍晚上的情況。翻譯也跟我一起,就有一個很真誠分享彼此的氛圍。那時候真的都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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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我們現在開放現場提問。

Q1
導演好,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整部片影像的品質跟收音都非常好,好奇每次拍攝的團隊規模是多少人?剛剛其實有問到,這部片的鏡頭很貼近被攝者,可是我幾乎感覺不到鏡頭的存在,想請導演多分享一些如何做到這件事。
第二個問題是這部片最後剪得很像劇情片。在聲音處理上,會讓爸爸唱歌的聲音放在背景,感覺有點像是困擾著兄弟們的聲音。請問這是導演原本就想這樣拍攝,還是後製時才做的決定?

導演
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也先謝謝你的提問。那其實是一個”喚拜”的聲音(call for prayer),在伊斯蘭國家是很常見的一個背景音,很多片都會拍攝及採用,是聽到快陳腔濫調的主題。我一開始其實是考慮不要用的,但很多阿拉伯或波士尼亞背景的地方,很容易收錄到這樣的聲音,後來還是決定採用喚拜聲,是想呈現出父親即使不在身邊,還是很有存在感,並透過這樣的方式跟家庭傳遞想法、跟他們溝通。

再回到第一個問題:如何親近被攝者。我想關鍵是幾年來建立起來的親密感。我們的團隊人很少,就是我、一位攝影、一位收音的技術人員、再加上一位身兼翻譯與製片的當地聯絡人(Fixer)。一開始,這三兄弟覺得我們的拍攝像是遊戲,感覺很好玩,後來越來越熟悉鏡頭在旁邊後,就變得越來越自然。過了幾天之後,幾乎忘記攝影機的存在。所以這些對話都是真實的、在當下拍攝到的,並不是由我寫下任何腳本或是對白,只是有時候我會給他們一些主題去討論,請他們多闡述,用很自然的方式去回答,而不是刻意營造某種氣氛或講話。

攝影方面希望呈現的風格,我一開始就希望拍得像劇情片,至於要怎麼做到呢?就是很多重要的對白,是在他們坐著的時候拍攝的,既然他們坐著是靜態的狀態,攝影師就比較可以試著玩攝影的狀態,或是從不同的角度拍攝,也就有比較多不同的素材。

最後補充一下,我認為鏡頭對他們來說,可說擁有一種療癒的功能。因為過往父親不太會問他們的想法或感受。可是我們這幾個大老遠開了十多個小時,到山裡面找他們的外國人,整天拿著鏡頭問他們在想什麼、他們的感受是什麼。好像某種程度上給了他們力量(empower),攝影機好像變成一個機會,來展現他們的想法、信念及身份認同。過去沒有這樣的機會呈現,因為好像也沒有其他人有興趣想知道。

Q2
導演好,我想問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前面有個鏡頭,他們一起看父親可能會被捕的新聞,好奇他們是否有主動詢問過父親,關於他參與聖戰的原因,或是有跟他聊過嗎?導演是否有和他們談過伊斯蘭教或聖戰相關的事?第二個問題純粹是好奇,為什麼要把羊丟進水裡?

導演
我先回答第二題,這是一個很經典的觀眾提問。我在片中沒有特別解釋的原因是因為我看到的意義跟想呈現給大家看的,可能會跟實際上有點不同。因為要呈現的是二兒子轉變的過程:原本對待動物很溫柔,到後面因為挫折與內心的憤恨,對待動物開始變得有點殘暴,甚至有點父親的影子。但是實際上,之所以把羊丟到水裡,是為了透過泡水去除身上的寄生蟲。所以那個水是有泡藥劑的,因為雨下得有點大,才變得像是池塘一樣。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想他們應該有討論過,因為我在的時候,感覺得到父親談論到這些相關的想法或是聖戰時,非常小心。實際上他們在談的時候,我並沒有在旁邊親自看到,可是在這四年的相處下來,我想所謂的認知作戰,或是外宣,已經滲透到他們家的想法了。因為二兒子在最後幾幕下著雨的帳篷,跟一個比較年長的牧羊人在爭執。他不是在捍衛自己的想法,而是在捍衛他父親對於聖戰的想法。因為他還年幼,這些想法其實是來自他爸爸,而他也並不是完全了解。所以我認為這已經是認知作戰的滲透,呈現在孩子身上的樣子了,我認為孩子在年紀小的時候,也不見得知道父親的想法是好或不好,但是他就已經接收到了家裡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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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3
謝謝導演,我想問一個跟剛剛那位觀眾有點相似的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導演選擇的形式比較詩意、以被攝者的個人生活和家庭為主,好像無法看到這個家庭之外的社會脈絡。這是否為導演沒有放進政治脈絡的主要原因?我只能從你的敘事去猜測。當然這個年齡的孩子,對父親的認同比較強烈,可是那裏面兒子對於父親認同的強烈,有一點像他們是一個孤絕的存在,好像為了對抗著什麼。想知道在這個小村落裡,他們這樣的存在,是否有受到鄰里的輿論壓力?在更大的脈絡裡,這樣的家庭,跟爸爸這樣的選擇,是否會受到更大的壓力?

導演
首先謝謝你的問題。在拍攝時,我覺得自己需要選擇一個角度或故事,才有辦法創作,我非常喜歡電影,我想要呈現的議題是,在他們身上看到一個普世的題目。其實在片中可以看到大兒子跟小兒子對父親是有些微詞跟批判的。甚至在蠻前面的時候,小兒子就說有點不希望爸爸可以被放出來。這樣的角度說起來對爸爸是蠻傷的。

他們住在山裡,的確有點孤立於其他村莊,而且算是一個比較汙名化的家庭。不同於波士尼亞其他比較世俗化的穆斯林信仰,他們是一個來自沙烏地阿拉伯、比較特殊的教派(Wahhabism)。所以這些男孩去上課的時候,其實可以看出學校的信仰非常混和,有同學是天主教、有人是塞爾維亞人、有人是東正教、有人是基督教,非常不同。我想要呈現的,是當你的父母是極端分子的時候,我相信台灣一定也有人成長的環境,是父母可能極度政治狂熱、或是某種程度的極端分子,對孩子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他們很難去脫離父母的想法,很難去公開批判,甚至是不被允許這樣做。所以我不想呈現太多的政治氛圍,因為我更想呈現的是他們的感受、成長以及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當你遇到所謂帶有毒性的父母或家人在你的關係中,或是有他們比較激進的想法時,你要怎麼去發展自我。如果要融入更多地緣政治背景的話,可能就比較難呈現一個普世性的作品。對我來說,我看到他們身上呈現的議題是非常普世的。就是我剛剛說的,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如果拍得很地緣政治,就變成要加入許多細節,例如波士尼亞的政治、歷史及所謂正常的穆斯林的樣子等等。以一般穆斯林的觀點來看,這家人的確是邊緣化的族群,他們兄弟也因此受苦。而我自己想說的話,其實已經透過裡面幾個角色說了,第一個是學校老師,第二個是跟二兒子衝突的牧羊人,呈現出來的就是他挑戰父親的想法跟一些批判。

導演
謝謝大家。我想謝謝TIDF給我們這個放映。雖然因為疫情沒有辦法親自來到這裡有點可惜,但也希望之後幾年有機會很快能實際來訪,再次謝謝大家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