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擊的風景》映後座談(視訊)

作者
廖子毅

時間:2022/05/10
地點:京站威秀十廳
主持人:毛致新
譯者:霍健霞
影人:《游擊的風景》導演 瑪塔.波皮沃達 Marta POPIVODA

 

主持人
游擊的風景》對我來說,是非得在大銀幕上看的片子。在Giloo或公視+在電腦螢幕,你家螢幕再大,可能都沒有辦法看出,這部片子在影像的設計上非常厲害的地方。其實我自己在大銀幕看了兩次了,真的覺得它只能夠存在戲院裡面。大家今天有幸能夠看到。今天是最後一場,回去再告訴朋友也無緣了。大家賺到了。(觀眾笑)
今天導演透過雲端連線,跟我們分享她拍片的想法。我相信大家有非常多的問題,因為這部片有太深厚的層次,可以有很多的想法、很多的問題跟導演交流。我會盡量簡短的,先請導演做個開場,我們簡單問一個問題,讓大家有些思考時間。盡量把時間留給觀眾。首先,請導演有什麼要跟觀眾說,請導演做個自我介紹。

導演
大家好!我現在在貝爾格萊德,我本來就是貝爾格萊德的人。但是這十年來,有時在柏林,有時在家鄉。我主要研究歷史和記憶,以及女性、反法西斯相關的主題。開場我先講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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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第一個問題是,這部片最驚人的部分是,它很精密的設計,互相疊加的影像。感覺上,好像歷史一層一層慢慢深入進去,慢慢被剝開。也有一點像是和諧了,或是互相辯證的感覺。這影像我覺得它是非常特殊,而且非常吸引人的影像形式。我會好奇導演怎麼去構思出這樣的呈現方式?對她來說,在這背後有什麼更深層,希望去表達的意義跟想法?

導演
其實這一切跟主角Sonja講故事有關,不光是她所講故事的背景,還有她說話的方式,其實都非常有感染力,所以都啟發了我。作為一個電影人,我被他敘述的方式深深吸引。所以在導這部片的時候,我決定要給她更多的空間去呈現,她故事當中讓我們想像的這些畫面。一邊是她敘述的故事,另外一邊是故事中提到場所的地景,把它們交織在一起。
看起來幾乎是兩部片同時進行。一方面當然是Sonja的故事,還有交織她故事當中提到的地景。光是地景本身,因為我們拍攝延續10年的時間,你也可以看到相同的地景也有些變換。還有可以看到,早期我是用家裡的DV去拍的,所以可以看出有年代感,也可以呈現出時間的流逝。另外一方面也交織了Ana和我,兩個人的故事在裡面。我是導演,Ana跟我一起擔任編劇,我們把當代的視角也帶到了Sonja的故事裡。

 

Q1
在這部片有拍到的地景,我想知道您是怎麼選擇,拍哪些細節?比如說牆面、石頭的質地、自然風景。雖然都是歷史事件發生的地景,但為什麼會選擇拍攝這些部分?

導演
這些地景當然都是跟故事直接相關的,比如說有一些是Sonja故事裡提到的場景。百分之九十的都是這樣。我也有參考了電影裡面的地景理論,另外我們也做了很多的研究去考察,考究當時發生的地點在哪裡,所以都不是隨機選的。您剛也提到,物件的材質和紋理,比如說是她最後居住家裡的環境,也是跟她有關的。
這些影像雖然跟她故事有關,但我們也不想要完全被她的故事限制住。我們希望可以在這些地景之中徜徉。比如說你可以看到大自然的風光、山,還有森林。這些都是Sonja在二戰期間,擔任游擊隊員的時候,她有時是隱身在山林當中,那就是那些地方。另外,也希望透過我們的視角,去重新發現。呈現的是,現在當代我們回到過去探索,同時在跟著這些地景,就可以發現歷史的紋理跟脈絡。

 

Q2
導演在片子裡有提到,現在歐洲反法西斯主義又起來了。是不是導演也認同Sonja的政治立場?是不是也是因為Sonja的經歷,塞爾維亞對俄烏戰爭的態度,是不是跟Sonja有點一脈相承的樣子?

導演
的確就五年來,歐洲可以看到右翼勢力的崛起。同時也出現新型態的法西斯主義,但是同一時間左派也開始覺醒,因為我們了解到,我們必須去更了解政治,才能夠去反抗、捍衛自己。所以Sonja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啟發,她很年輕就關心政治。希望改變世界,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確,我是贊同她的政治立場的。而且我想她對大家都很有啟發意義。
我只能告訴你我個人的立場,沒有辦法代表所有塞爾維亞人,我個人立場是反戰的。我覺得讓大家都很驚訝,為何到今天歐洲還會有戰爭。其實全球各地,至少還有十場戰爭正在發生。這都是非常複雜的,地緣政治的問題。另外,我覺得侵略和戰爭都是令人髮指的。我們作為前南斯拉夫國家的人民,我們在90年代時期有爆發內戰,這一切現在看起來真的是似曾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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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3
導演您好,我想先謝謝導演留下這麼重要的紀錄。我想請教的是,在片中,我們主要是看到在訪談過程中,Sonja談到的是在戰爭過程、集中營的經歷。我們從一些過往資料看到的是,在戰爭結束後,倖存者離開集中營之後,集中營對倖存者有很大的影響。我好奇的是導演跟Sonja除了談戰爭的經歷,有沒有跟她談論到倖存後的經歷?有沒有留下相關的資料?也想問導演,有沒有打算繼續做跟Sonja一樣的倖存者的記憶見證?

導演
感謝您的提問和回饋。確實,我們跟Sonja有聊到很多。但是這部電影聚焦在她年輕時從政,參與政治參加共產黨,加入南斯拉夫反納粹活動。後來當政治犯,被抓到了集中營。在奧斯威辛集中營時,她也參與了反抗的運動。所以我想強調的主題是,你可以看到她的經歷當中,哪怕是在奧斯威辛集中營,這麼艱困的環境當中,她還是可以去反抗。她雖然是一個倖存者,可是在言談中她並沒有把自己當成受害者。我想這股精神,其實可以鼓舞我們。她當年在奧斯威辛集中營,那樣最極權的環境當中,都可以去反抗。我們現在一樣可以,一起來反抗新型態的法西斯主義。
我之所以把影片停在這,而沒有交代戰爭結束以後,其實她回到南斯拉夫後,面對一些不友善的對待。因為他們作為集中營的倖存者,有人會去質疑他們怎麼活下來。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跟裡面的人交換。但是我不想在這方面多作著墨,我希望在影片的最後,大家可以進入的是一股受到鼓舞的氣氛,所以我就停在這邊。
第二個問題,我個人比較感興趣的是戰爭中的女性視角。特別是女性要怎麼決定要參與政治,去反抗法西斯,這些所謂的左派。有收集到一些故事,也拍成短片或做成裝置去呈現。我個人感興趣的是,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怎麼會對政治感興趣,自己又是怎麼組成運動團體。
對於我還有Ana(另一位編劇)來說,很重要的是要記錄這些女性的故事。因為她們也逐漸老去,有些人也已經過世了,所以有這個急迫性。過去30年來,有些勢力在壓抑過去,對於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記憶。所以我覺得現在必須要馬上把這些記憶保存下來。那其實也是對未來的一種投資。因為現在居住的環境是自由資本主義,我們無法想像還有別的世界可以存在,可以透過自己的抗爭去改變世界。其實我們雖然是小人物,像Sonja一樣的小人物,當然Sonja是非常偉大跟傑出的女性。可是她其實跟我們一樣很平凡,我們也都可以去抗爭。

 

Q4
導演好,我覺得這是一部珍貴,且帶來力量跟勇氣的片子。裡面有提到,就如剛剛導演說的,雖然我們是平凡人,但我們都有反抗的能動性跟勇氣。我個人比較好奇跟覺得有趣的地方是,這片子裡面的反抗不只Sonja一個人,還有導演將自身的故事放進去。在裡面進行反抗的不只Sonja過去在的游擊隊。導演在裡面的書寫有提到,希望這些影像資料可以發聲。我好奇的是一開始的計畫就決定,要將自己的故事跟夥伴的故事寫進電影?還是有怎麼樣的契機,決定說在這部片加上自己的故事?

導演
我們是在最後剪片時,才決定要加進自己的故事。因為剛開始,我們以為大家看了這部片,自然而然就會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拍,後來發現只有我們自己很清楚,對觀眾來說好像不太清楚。所以我們才決定加入個人的故事,還有我們的政治立場。讓大家更明白,到底拍攝這部片的人是誰。為什麼Sonja的故事,對我們來說這麼有意義。另外我們決定要以日記的方式,這種不太喧賓奪主的方式去加入我們的故事。因為Sonja的故事,比我們兩個人的經歷遠遠重要太多了。但是我們同時又想要建立一個連結,所以就決定了用這樣的方式來融合。

 

Q5
想請問最早為什麼決定用地景理論來拍這部片?十年間收集許多的素材(包括當初的DV),想知道有打算要怎麼使用、運用這些素材?

導演
就像剛開始我有提到,我在拍這部片的時候,因為聽到Sonja講的故事,其實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很多的影像,受到她的啟發。同時我又希望,可以給她在旁白的時候,有一些留白的空間。所以我才決定,要呈現這些地景的畫面。另外因為我自己在學校學的就是導演,也受到很多理論的影響,所以想說剛好可以拿來用在我的這部片。
我自己也想要致敬地景理論,還有做一些小小的貢獻。另外Ana在跟我討論時,因為Ana其實是從事表演跟劇場的工作。我們也有一個政治上的問題,就是在一個地景當中,如何陳述多個視角,如何呈現鏡頭的凝視,所以我就採用了多種畫面交疊的方式。另外我自己也很感興趣的是,身體即地景的概念。我們可以看到Sonja的身體,我們希望可以更接近她經歷了這麼多歷史的身體。同時,又能感受到她身體呈現出來的脆弱。
我的靈感有來自空間建構主義,在我們拍攝的過程中,這些地景其實都在變化,它就放在時間的容器當中。我們其實有探討過,到底要如何創造一個地景。其實我們想過說,可以離開物件,跟它保持一點距離,也就可以呈現它的紋理。我們在這部片裡面也希望透過螢幕,觀眾可以感覺得到、能摸得到這些紋理。我們呈現Sonja的身體時,也是希望可以讓大家感覺到這是以人為核心呈現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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