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講座|歲月.紀錄——張照堂:攝影篇

作者
 余慈宣

時間:04.27 SAT 14:00-16:00
地點:Lightbox攝影圖書室
主持人:TIDF策展人 林木材
講者:評論者 陳佳琦

林木材
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TIDF的策展人木材,謝謝大家來,今天是一場影展之前很特別的活動,當然我們要來聊一聊張照堂老師關於攝影的動態作品還有他的攝影作品,這兩個之間的關係,那今天我們所在的場地是Lightbox,請問一下大家之前有來過嗎?有齁好,我這邊先特別感謝一下Lightbox的夥伴,請大家掌聲謝謝他們。然後張老師的書分布在好幾個書櫃,這邊有一些是他的攝影集,他其實也擔任過主編,編過很多很重要的台灣攝影書,我們等下也會介紹,有些散在櫃子上,那活動期間或活動結束大家要看就可以自己拿。

另外呢,我們同事發現一本小書,這個是在路口的書櫃上,那時候應該是募款吧,募款的時候有捐書或是捐款就會有一本小書,那這一本是張老師的書,我把它傳下去,大家也許可以寫寫東西、看一看。

然後這一本等下也可以先傳下去看,這一本是影視聽中心最新出版的《Fa電影欣賞》雜誌,那它配合TIDF的活動,所以在裡面有一個是張老師的特別企劃,去寫他的攝影跟紀錄片,跟我們今天會談到的有點關係,也有一些從未曝光的張老師攝影作品,也可以傳下去,那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活動最後可以去《Fa》的官網購買,這個也可以大家看一下。

上禮拜我們有一場張老師的活動,有參加的可不可以舉個手?OK,大概三分之、四分之一。我們今天邀請到的講者是佳琦,那佳琦也是TIDF的老朋友,她是一個攝影研究者,我們也掌聲歡迎佳琦,現在我就不多說,把麥克風交給她。

20240427_xi_lie_jiang_zuo_sui_yue_.ji_lu_-zhang_zhao_tang_she_ying_pian_-008.jpg

陳佳琦
謝謝木材的介紹,也謝謝各位朋友今天下午來。那我們今天主要就是來講講張照堂老師他的紀錄片跟攝影的關係,那這次從張老師的檔案裡面挑選了四個影片,這四個影片是張老師過去在中視、還有在公共電視,以及他自己製作的、跟攝影有關的影像紀錄。其實我們當初大概一月的時候就已經敲定了這個活動,很沒有意料到的是四月二號晚上張老師就去當小天使了,成為天上的星星,昨天他也告別式了,羽化成仙了,所以今天其實變得帶有一點點紀念的性質。我們其實也可以透過這個紀錄片去看,其實張老師不只整理自己的攝影,事實上也非常關注他那個年代、他的同輩、他的好朋友,還有他的前輩的攝影,透過他的影像紀錄可以去看到這些面向,今天我們就是透過這樣一個活動去看看老師過去做的一些工作。

那這四部影片呢,一部是1971年在「新聞集錦」這個單元拍攝的V-10節目;第二部是「美不勝收」,那個連播節目裡面他拍的這個幾個年輕的攝影家;還有就是在2000年以後他曾經在公共電視製播了一個系列的《世紀的容顏》紀錄片,其中有一片他拍攝了台灣的前輩攝影師;最後是他在1983年的時候為自己的展覽所剪接的一個影像紀錄作品。

那我們先介紹一下1971年「新聞集錦」。也許有些人已經知道,但有些人可能還不夠清楚,就是說其實張照堂老師當初他最一開始工作,他有先進廣告公司,後來不久他就考進中視了,1968年那個時候,中國電視公司成立,那時候他就去報考新聞部的記者,然後他就開始摸這個16mm的影片和機器。那時他們的新聞部總經理就是張繼高,張繼高對他很好,他就說看你好像對拍新聞不是那麼感興趣,比較喜歡拍東拍西的,不然你就去做一個半個小時的節目好了,你想拍這些紀錄的東西你就自己去拍,所以他那個時候就去做了一個「新聞集錦」這個節目。他在1998年的時候受訪就說,他那時候會把一些民間的東西放進去,然後也會把自己喜歡的音樂放進去,當時他就已經開始進行了這些音樂和影像的結合,有時候有旁白、有時候沒旁白,最主要是他想要去玩音樂和影像之間的關係,然後還有就是說他也提到了他做過一位攝影家的專訪,是不對嘴的,另外錄音,然後也會配合他的創作這樣子,看他們怎麼去拍照。

那想請問在座有聽過「V-10」這個團體的請舉手,喔也是有一些喔。那V-10其實是一個成立在19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一個小的攝影團體,也是張照堂老師大概唯一有參加的一個攝影團體,他們就是當年一群來自美術、設計、攝影、繪畫不同領域的好朋友,聚在一起,就說欸我們來辦攝影展。他們主要活躍在70和80年代中,在那個年代曾經辦過多次的展覽,他們在1971年做了一個「女展」。當時他們的成員有十個,其實都是一些很有創造力、很有創意的攝影師,不過現在其實很多人大概都被遺忘掉了,像是胡永、凌明聲、龍思良、謝震基、張國雄,莊靈老師大家可能比較知道,然後還有郭英聲也是比較有名的,另外還有周棟國跟葉政良。他們當時集結起來大概有十個人,就說「那我們就叫V-10好了」(笑)。但是他們其實並不是一個太嚴謹的團體,展覽有時候也是比較自由鬆散的型態。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當時候V-10做的幾個展覽,因為他們是一個比較自由的團體,所以他們可能就會大家收收作品之後,就在台北找一些地方來辦展,那我們等一下要講的大概是1971年「女展」的那個時候。其實他們在集結之前曾經還有一個前身,就是1969年的「現代攝影聯展」,不過那時候張照堂老師還沒有參加。後來1971年開始加入了,就有一個十人團隊的成形,他們到1973年那次展覽,才開始對外說「欸我們是V-10」,可是那次很好笑,他們已經暴漲到16人了(笑)。後來76、83、86年他們都陸陸續續做了一些展覽,後來就停掉了,就是到了86年的時候可能像是中間輩的張照堂,也都差不多40歲,大家可能就是各忙各的,比較年長的像胡永也都已經4、50了。他們中間停了一段時間之後,2003年台北市立美術館回想起當時候有這樣一個團體,覺得很有趣,因為他們到了2000年之後,很多人都變成比較有名的創作者,或各有一番事業,像是黃永松、莊靈、張照堂等等,所以就把他們集結在一起,做了一個紀念性的大展,奠定他們的歷史意義,也讓台灣的攝影史知道說當年有這樣一個創意的團體很有意思。然後到去年,那時候因為張照堂老師已經生病了,以莊靈、黃永松為首,他們那時候還是有揪了五個人,在他們算是50週年的時候做了兩次的小型的紀念展,分別在台南還有台東。

這是他們「女展」當時候的一個邀請卡,然後這個是當時候「女展」的手冊,這個其實是黃華成設計的,他並沒有被放在……就是說他並不是實際的成員,但大家都是好朋友,他們的成員就是用編號,聽說是拍照那天莊靈沒有到還是怎樣,所以他們就把他的頭用顛倒(笑)、放在上面。

20240427_xi_lie_jiang_zuo_sui_yue_.ji_lu_-zhang_zhao_tang_she_ying_pian_-022.jpg

這個是1971年那時候他們十人隊伍的態勢,他們每個人都這樣帥帥的,然後最右邊就是張照堂老師,影片中如果按照順序,我們會先看到受訪的是葉政良,中間這一個,接下來是凌明聲,就是那個有點駝背、有點佝僂的這位,然後接下來是這位郭英聲,再來是最左邊的胡永。胡永當時候年紀比較大,所以他們是把胡永當成是隊長。最後一個是周棟國,左三這一位。我那時候看到這個影片也覺得很驚奇,因為這些人對我來講,像是郭英聲可能還在,然後張照堂老師我見過之外,其他的人對我來講都是攝影史裡面已經消失的或傳奇人物,更遑論說聽到他們講話的聲音、講話的影像。所以這真的是紀錄片的影音複製能力的功用、魔力,讓當年的人形貌可以再現。

當時候張照堂老師就有為「女展」做一個介紹,在這個雜誌裡面寫說,要找四個人湊一桌很容易,要找十個人開攝影展很難,而且這十個人都是什麼嘴上沒毛(笑),集合的時候不好好集合,就是東拉西湊,但他們其實都是一些很有才華的人,尤其在那時候廣告業算是一個很新興的行業,有好幾個都是待在廣告業跟設計業,然後他們那一屆決定用女生為主題,因為哪個男生不愛女生呢?但是要用生活的眼光去看,不要刻意去用什麼藝術或什麼去弄,他們就是一個隨性可愛的一個團體。

那這個就是他們當時候有為自己拍的紀念照,跟自己的作品合照。然後這個是影片中一些作品,像是周棟國在女展的作品、凌明聲的作品、郭英聲、胡永,他那時候已經開始做一些比較實驗性的作品了。這是葉證良的作品。簡單看一下像是73年的生活展,他們的儀式就是一定大家要一起來合照一下,在這張合照裡面我們就可以看到右下角就是張照堂老師,這是他們開會,可能是開幕還是什麼集合的場景,你也可以看到後面這張照堂老師當年的自拍像。他們這些人也是很可愛,就說隊長胡永來通知大家,我們有做了一個開會決定,什麼時候收底片、誰要負責,那你要個人參加、小組參加都可以,然後怎麼樣把照片交給胡永。右邊這張就是臨時動議要開會,叫大家要來,遲到缺席一律罰錢,祝好,胡永(笑),他們的字跡、筆跡都很可愛。

這個是18年那時候跟張照堂老師也有一個講座聚會,那次我其實是去主持,然後要hold莊靈、張照堂、謝春德、劉振祥跟林柏樑五個人(笑),我就很挫,做了一個很完整的PPT帶過去,回憶他們V-10,結果沒想到張老師說「我也做了」,他丟出來更多的圖片(笑),我就說那老師你把圖檔給我,所以這個是張老師自己給我的。這是76年大展的樣子,也是當時展出的一個情形。然後這是83年,他們那時候就一樣都要來一個大合照,這張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張照堂。這是86年的逍遙遊的展覽,再後來他們就中斷了一段時間,再來就是北美館為他們做了一個30年的紀念大展,他們就按照以前的樣子再聚在一起又拍了一張,就是30年後,大家那時候算起來,像張照堂已經70歲了,大家還留了一個帥照在北美館外的牆上這樣子。這個也是,這張也是張老師給我的,就是他們在拍帥照之前(笑),每一個人還沒有正經地面對鏡頭、發呆。

其實老師說那個時候他們就是玩影像,把一些現代的感覺和觀點放進去,可是這個現代是什麼可能也是他們自己的想像,那他們的現代是相對於什麼,那這也是可以以後再去討論的。在V-10的剪影裡,我們可以看到剛剛介紹的幾個人,也可以看到那時候掌鏡的張照堂事實上是很靈活地在採訪、運鏡、選擇受訪者的背景。

他們在70年代其實都以一種比較反叛的姿態,想要去展現一個不一樣的攝影,那相對於那個時代環境可能是傳統的攝影學會,有一種是比較花鳥沙龍意境的,然後另外一邊可能有一些是比較寫實的街頭攝影的題材,那他們展現出一種「我兩邊都沒有很想要,我想要跟傳統有個斷裂、有個距離」,所以就是展現他們對於現代的想像的一種攝影姿態。影片裡也很可愛,就是很搞怪,想想這個影片已經距今超過50年了,然後受訪的街景啊,就是好像用盡各種招數,甚至有從地板中間升起的鏡頭、有拉得很遠的鏡頭,有一些跳接、溶接,被訪的人有些還滿緊張的。這些聲音、影像現在看起來其實真的非常珍貴,它也反應了V-10這個團體,還有70年代除了張照堂、郭英聲幾個比較有名的攝影家之外,事實上還有滿多人的、他們的歷史,還有他們曾經做過的作品。歷史的書寫都還沒有去挖掘到他們、理解到他們,這是滿可惜的一件事情。那同時透過這樣的影片我們也可以看到張老師的搞怪、他的各種不安分的拍攝的方式,然後你會看到記者採訪站得很輕鬆,甚至在雨中漫步,各式各樣的不同的方式。還有當年採訪者就是王曉祥先生,他是第一代的《影響》電影雜誌的創辦人,後來也參與公共電視的創辦,當年還滿帥的(笑),那些身影,是滿可貴的影片。

接下來是到了1980年代,那個時候中視有一個三台聯播節目叫做「美不勝收」,張老師以前受訪有講過說因為那時候三台聯播節目在1980年代就是一個比較政令宣導的東西,在座可能看過三台聯播節目的人可能已經很少了,就是以前只有老三台,會在可能九點那個時段,三台都要播一樣的節目,以前可能就是政令宣導,然後張老師回憶說那時候的新聞局局長宋楚瑜對文化比較有興趣,剛好輪到中視要做「美不勝收」這個節目,他們就用中視的名義去做了一季13集的、比較文化類型的節目,那時候一起合作的人有包括蔣勳、雷驤,他也更進一步地把影像跟音樂結合,甚至在剪接上面更求變化,把它做到更活潑,那個系列當時也得到一些好評。

這張照片是世倫分享給我的,中間在錄製節目的是蔣勳,右邊那個是雷驤,這都是他們那時候如果有棚拍,比方說有一些節目有配音、有旁白、唸稿的時候有一兩集請過蔣勳,尤其「美不勝收」的系列有一個很有名的就是《祭典之美》,那個時候其實雷驤有寫了一篇文章,就刊登在這個報紙上面,他當時就有講到,那時是大龍峒的一個重要祭典,他們有十個人出來採訪,就為了「美不勝收」這個節目。本來他們發展出來的固定模式是策劃的人在現場蒐集影像,然後攝影跟三個助理一起協助拍下來,可是在拍攝祭典的時候他們發現這不可能,因為有太多意外的狀況、不協調的情形,而且那時候又是出機都是大機器,然後有很多電線跟電視工作人員,所以他們其實是在比較特殊的狀態下去拍攝的。然後拍到後來也拍了29卷錄影帶、400多分鐘,但是最後節目帶只剪了21分鐘,他就說這種毛片和剪片的比例事實上是高過一個大製作的電影,所以以前他們也撐開了老三台這種聯播節目的規格。

那我們要講的是《紀錄之美》,就是張照堂跟雷驤掛名策劃,去記錄六個正在崛起的年輕攝影家,展示他們的作品,包括劉嵩,昨天得到國家文藝獎的劉嵩,他後來也是紀錄片導演;還有關曉榮,知名的紀錄片導演和攝影師;蘇俊郎,現在可能比較淡出江湖,他當時好像是在《時報雜誌》還是《時報週刊》任職;還有一位是林柏樑,也是在媒體任職;然後是阮義忠,阮義忠跟張照堂他們那時候也已經開始在合作做一些紀錄片的工作。比較特別的是說這所謂的六個年輕攝影家,他們代表的正是台灣70年代專職或者是freelancer,對紀錄跟新聞攝影比較有興趣的這一個世代的崛起,凸顯出他們這一些工作者,他們也會慢慢去改變早期的寫實傳統,把台灣的報導攝影風格帶入下一個時代。

林木材
這部張照堂置入了很多他自己拍的照片在裡面(笑)。

陳佳琦
因為他也是六個年輕攝影家之一嘛,然後現在想想其實會覺得哇不可思議,就是1980年、距今44年前,當時候在晚上九點的時間給大家看這個,而且只能看這個,因為那個時候只有老三台,三台全部都播一樣的,那可能傳統上、以前會播一些政令宣導,還有就是一些反共、愛國教育的影片,然後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做了一些文化內容的節目,包括這種民俗的介紹,一些台灣事物的節目,這也是為什麼後來、過去其實我們常覺得說張照堂老師是一個攝影家,因為他在自我創作的歷程當中,大部分他的自我的部分,可能是透過平面攝影去開展覽、跟朋友做展去呈現他自己,然後像他的這些電視紀錄片系列,其實都是任職於電視公司然後為他們去拍攝的,像是他工作的部分。那他的紀錄片的成績或他紀錄片的開創性,其實很大的一部分因素是到了2013年那時候北美館辦了一個張照堂的回顧性大展,那時候修復了《王船祭典》還有《大甲媽祖回娘家》,還有陳達跟洪通的紀錄片,才算是長久以來很多人才第一次看到,才驚訝說他的動態影像怎麼拍得這麼好,他的音樂、他的畫面的剪接怎麼這麼優異,從那之後才又陸續地去整理、去建構這個論述,然後重新去認識到張照堂紀錄片的成績,包括當時候木材有參與製作的16年北美館出版的一本講他紀錄片的小書。像今天就是很難得可以讓我們去看到說,當時候原來電視的紀錄片可以做得非常地有文化,他也運用各種方式,因為是動態影像,他又想要去呈現這個平面近照,也試圖去靈活運用了一些推移、拉伸的效果去表現平面照片,像是用鏡頭帶你去欣賞這樣的一個作品。可能現在、我們在這個時代都覺得這樣好像很沒有什麼,尤其是我們手機或電腦都建了很多這種相簿,可是要想說那時候是真的扛著大機器去拍這些東西,尤其是像剛剛有一個年輕攝影家之一的林柏樑,穿著短褲在那邊挑他的幻燈片,就回憶起說當年張老師,因為他們住得很近,張老師就扛著機器直接去他家,林柏樑那時候家裡沒什麼東西,就是一堆幻燈片,因為他拍成彩色的所以都是洗出來的照片,然後他在那邊挑片,張老師穩定度極高,自己拿著電視攝影機的機器拍他,focus他在燈箱上面用放大鏡挑片的過程的樣子。

20240427_xi_lie_jiang_zuo_sui_yue_.ji_lu_-zhang_zhao_tang_she_ying_pian_-037.jpg

那接下來第三部是在2001的時候他為公共電視一個叫做「世紀的容顏」系列所拍的《快門三劍客》。以前很常說台灣攝影有三劍客,就是鄧南光、張才、李鳴鵰,以這三個人為主題,那為什麼會拍這個呢?當時候在邱顯忠的回憶裡面有講到,他也是一個老公共電視人,他說張照堂那時候跟特寫組的部分同仁後來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應該就是「後視野」吧,在公視開播之後繼續製作了「世紀的容顏」這個系列,著眼在20世紀的台灣百年庶民史,每一集的主角都是一些銀髮素人、老戲班人、原住民戰士、走過白色恐怖的老台共,比較不從大歷史出發。那當然身為攝影人、攝影家,他不會忘記台灣攝影史上一些很重要的人物,他用紀錄片的方式去記述、去講述這三個跨越戰前到戰後的攝影師,這其實也都回應到過去,張照堂老師他其實不只是一個重要的創作者,他事實上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台灣攝影史的書寫者。台灣在1985年那一段時期,曾經有個呼籲要去建立台灣攝影史的呼聲,那時候文建會有個計畫是要去整理台灣攝影史,其實張老師是計畫成員,當時他們留下了一些資料,很可惜後來沒有真的建構成一本書或一本歷史,可是張老師自己運用了那次機會跑去採訪大約33個老攝影人,我覺得老師真的是一個自律性很高的人,他就去《光華雜誌》開一個專欄,每一期登一個,去採訪一個跨越戰前到戰後的攝影師,當時候他們很多人都還在世,大部分都是屬於台灣省攝影學會,就是鄧南光所創設的這一支脈的一些老攝影家,他的副標題叫做「台灣攝影家的寫實風貌」。那為什麼叫做「寫實風貌」?是因為當時候這一派的攝影家大部分受到日語教育、日本影響比較多,比較喜歡這種街頭寫實的照片,攝影風格比較偏向黑白及反差調性比較大的,就是所謂比較硬調性的照片,比較不那麼追求去拍一些荷花、擺拍的花鳥照片。所以那個時候他覺得可能在某個戰後長期,就像不論是台灣史或台灣文學一樣有一段被壓抑的過程,就是說這些老的攝影師們他們的成就其實是被忽視的。所以你會一邊看到張照堂在V-10、在自我創作那個年代,或者是1965年跟鄭桑溪一起做「現代攝影雙人展」沒有頭的人,好像很反叛、很叛逆的姿態;一方面他對於前輩、對於傳承攝影史,是具有非常高度的使命感。他做的這個系列我覺得到現在都還沒有人超越他,他還在影響著我們,幫我們保存跟記錄了很多重要的前輩攝影師,也成為我們認識台灣攝影史的一個重要的窗口。

約莫在同一時期,他也仿效了法國當年有一系列叫做「Photo poche」的一個小書系列,就是口袋小冊,出了很多世界經典的攝影師,他那時候也是規劃了這個系列,就是口袋小書嘛可以推廣,透過他自己選照片,他比較犀利的這種選照片的方式,做了好幾本攝影家的作品小集。有一些攝影師他們的照片刊登在報導、雜誌裡,你只會把它當配圖,可是有時候透過他選照片的方式,它真正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它變成了一個作品,這也是張照堂過去做過的一些工作。

後來到了20世紀之後,那時候越來越多這種老照片跟建構台灣歷史的呼籲,當時好像是台北縣或台北市都有一些這種計畫,透過照片去認識老台灣,他就把這些前輩的影像資產找出來,再做一些編輯的工作,編了一些老台北或者是看見淡水河的系列。所以我要講的就是說,他其實在建立台灣攝影史上面,也試圖用他自己的方式去付出了心力,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講這一部《快門三劍客》,它是一個完整的紀錄片,透過他的紀錄片我們其實也認識了這三位,若你本來不認識,你會認識他,本來聽過他的,你會有些更深入的了解。

接下來要講今天最後一個作品《恩寵與寬容》,這是張照堂在1983年那時候他舉辦的一個個展,也是他自己第二次的個展。第一次是「告別展」,74年的時候,第一次辦個展居然就取名叫告別,告別攝影。但是第二次個展在1983年,叫做「恩寵與寬容」,那一部分的照片其實在《紀錄之美》六個年輕攝影家就有看到,事實上1980年到81年之後接續的「美不勝收」也開始拍這個和「映象之旅」,所以你會看到其實在《恩寵與寬容》這系列的裡面,他們當年的個展,還有為了展覽他自己製作的動態影像。我覺得因為他後來專注在電視紀錄片,所以裡面的攝影作品裡面有很多的……接觸到了民間各行各業的人、很多鄉間的事物。你可以看到有滿滿的溫暖的感覺,其實也呼應了剛剛在上一支他呈現那三個老攝影師的作品的時候,怎麼樣透過動態影像去看作品。尤其張才講了一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話,我相信老師把它剪進去有一個很大的用意,張才說「照片是要用來讀的」,我覺得在看這系列作品的時候有很深的感觸,就是覺得張照堂其實試圖用motion、動態的影像帶我們去讀照片,他透過鏡頭的移動帶著我們一起去看平面的攝影,我覺得這也是他對攝影的……是他的本質也是他的愛吧。

林木材
好,謝謝佳琦。我們今天講了四部片,如果上禮拜有參加的朋友,你應該已經聽了八部了,啊還有兩部是《王船祭典》跟《紀念.陳達》就是在電影院,我剛剛看了一下還有票。這十部大概就是張老師從1968年末期一直到2024年這段精彩的影像創作歷程,我們也沒辦法真的去做一個回顧展,所以就用這種方式讓大家理解他到底做了哪些很重要的事情。最後一點點時間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想問的?(陳:抒發感想也可以。)沒有也沒關係。昨天其實是張老師他的告別式,我覺得很難得有這個機會,他對攝影、對紀錄片的貢獻是非常非常大的,我們懷念他。

陳佳琦
呼應一下,其實剛剛在路上木材問我一個問題說,張老師到底是先拍照還是先拍片?那嚴格來講當然是先拍照,因為他是國中的時候先拿起了照相機,可是事實上我覺得這兩者在他的生命、生涯中其實是不可分割的,我覺得過去可能比較是說因為拍紀錄片或拍影片一直是他的工作、他維生的一個方法,他去中視工作,然後去超視工作,然後接案子,到後來成為一個學院裡面的紀錄片的教授,好像紀錄片一直是他的工作之一。又因為他平面影像非常非常的傑出,過去在聯展、在個展裡面,他是把這些在工作中拾取的平面影像整理成自己的作品,彷彿在平面影像裡面他有比較強烈的作者性的存在,再加上非常的優異、非常的突出,所以他攝影家的形象是非常非常巨大的。比較特別的是在13年那一次的北美館展覽之後,讓大家有點重新去意識到說,欸這個人的紀錄片怎麼也拍得這麼好。我記得那時候北美館有幾個展間就是在放紀錄片,放了七部,光是《王船祭典》那一部我在裡面就看了兩輪,我幾乎有點不想出來,有種一直在裡面起乩的感覺(笑),就是非常非常的眩惑,想說這個人怎麼會想要這樣子去製作一個影像,也留下了很多的困惑跟好奇,深受感動。

在這之後其實還有很多張老師的作品,透過前兩年影視聽中心整理了「芬芳寶島》的電視紀錄片,還有老師自己也整理了《大甲媽祖回娘家》這個系列,那還有一些其實還沒有辦法看到全貌的,像是「映象之旅」,因為這個都是歸屬於電視台的版權,或者是有可能沒有辦法……當時候因為沒有音樂,老師自己是大量的音樂愛好者,所以他就會用很多的音樂,可是這些音樂其實在現在都沒有版權,就是說你沒有取得版權就不能做公開放映,那我覺得張老師在紀錄片的這個面向,事實上好像還有一些未知,等待我們去發掘的領域。甚至現在回頭看,像是剛剛那三位前輩攝影家,會很感動很touch的是說,不只是能夠看到張才本尊,跟著他一起去淡水拍照,有點可怕的是說,那個影片是2001年,在公視,可是事實上張才1994年就過世了,所以很多東西它是以前可能就拍起來放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我覺得這裡面也非常非常貫徹一種紀錄片的精神,那種不目的性跟隨時隨地在紀錄,他的紀錄片就會像很多……像有滿多滿厲害的紀錄片,一拍都是十幾二十年,他最初的起點絕對不是為了一個什麼補助案、計劃案去做一個短期的執行,那是一直從生活當中、從他在乎的事情上面一直去蒐集、一直去蒐集,這一點我覺得也很呼應老師的藝術觀,他一直覺得藝術或創作其實要帶有一些這種不那麼具有目的性的東西,它才會長出一些有趣的事情。那從他的前輩攝影師看起來這麼傳統的拍法,你會覺得喔沒什麼了不起,好像就一直去採訪、去拍照,然後去用這些簡單的推移陪我們一起看照片,可是在這過程當中他們音樂的搭配,然後那個流動的時間居然產生了一些很有感染力的效果。

林木材
那今天活動就到這邊,謝謝大家。

20240427_xi_lie_jiang_zuo_sui_yue_.ji_lu_-zhang_zhao_tang_she_ying_pian_-067.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