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縫合與悼念之旅: 專訪《颼颼咚隆喀嗞》導演歐斯卡.阿雷格利亞 Oskar ALEGRIA

日期:2024 年 5 月 15日
地點:京站威秀
採訪撰稿:曾子晏、徐熙婷

您為何決定啟程踏上這條祖父曾走過的路徑?實際走完後有什麼感受?

我聽說祖父年輕時,常走這條路為牧羊人補給。當初我在老家找到一台舊超8攝影機,它最後錄下的畫面是我母親在問我祖父的新年願望是什麼,正當他要回答時,錄影卻中斷了,影像就停在那裡。因此,我決定從斷掉的那一刻開始,去追尋祖父遺失的聲音,於是踏上了這條路徑。

這部片另一個聲音的意義關於我的母親,她在拍攝期間過世了。這條路的地景,是我母親童年時期會看到的景象,拍攝對我來說也是在追尋她的聲音。失去母親的那一年,行走這條路,也成了一種哀悼儀式。那時的我,如果什麼都不做會更難受,當我走出門,感受空氣的聲音,聽到風、感受風,對我來說很有幫助,也很有意義,這次旅程也使母親的回憶更加甜美。

這趟旅程的路徑是怎麼規劃與進行的?

踏上旅程的每一天,都沒有明確的目的——我幾乎是跟著驢子走的,牠想怎麼走、或是停在哪裡,都無法預測。我每日旅程的目標就是沒有目標,自由地跟著驢子和超8攝影機一起在迷霧中探尋。

您是如何思考與使用那台舊超8攝影機與它留下來的檔案影像素材?

那台超8攝影機是41年前家人用過的,我後來發現它還可以用,但已無法錄製聲音,濾鏡的顏色也很奇怪。我們的家庭影像總是失焦,小時候的海不是藍色而是洋紅色的,但我反而覺得這樣很棒,因為這就是記憶的模樣,並非全然是視覺的。

它拍出來的影像有種手工的質感,加上沒有聲音,就像是捕捉了一種記憶不再存在的姿態,因而我要去找到最適合這台攝影機的影像語言,一種如記憶與夢境的語言。

您是如何思考這部作品的聲音,以及它們存在影片中的位置?

這部片講的是聲音的消失,我覺得拍攝不必同步收音,因為那樣就太完美了。

我將日本修復破損陶器的「金繼」工藝之哲學概念轉換到電影上,不刻意隱去破碎的裂縫。聲音就好像是金繼工法中黃金製成的黏膠,把破碎的畫面連接起來。有時候找得到剛好可以拼接的影像與聲音碎片,也有時候找不到。

為什麼以「颼颼」、「咚隆」、「喀嗞」這三種聲響作為片名?

巴斯克山區長年籠罩在大霧之中,牧羊人們必須像驢子一樣仰賴聽覺來判斷所在位置,所以他們習慣用聲音來取地名。我覺得這種命名方式充滿詩意,因為準確來說牧羊人不是在命名土地,而是在命名空氣——「颼颼(Zinzin)」、「咚隆(Durrun)」和「喀嗞(Karratzu)」這些聲響都是在描繪空氣的聲音。也因此我希望在片中呈現一些視覺看不到的東西。

之所以在眾多聲音之中挑選這三種聲音,是因為它們是這條路徑上最常聽到的聲響。我覺得聲音跟記憶就像一團迷霧,有時人會記得事物的聲音但不記得面貌。在西班牙語中,「Zinzin」是當地山谷間的風聲。「Durrun」則是石頭掉進洞穴裡的聲音,這裡的牧羊人常會將石頭丟進洞穴,並以其發出的聲響判斷洞穴有多深——一次「Durrun」大約是10公尺。最後,「Karratz」是閃電打在山頭的聲音,當地常會有閃電。這三種聲音加在一起,就像記憶的聲音,可以很輕盈也可以很沉重,如落下即碎的輕柔之物。聲音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描述記憶的方式。

您曾以哲學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提出的——人生記憶最深刻的前三個影像:房子、樹、路徑——作為創作靈感與主題。完成了關於這三個影像的作品後,接下來有什麼創作計畫可以跟我們分享嗎?

我已經完成了關於房子、樹、路徑的三部曲,拍下了我對於這段話的理解,所以不會再拍相關的第四部片了。也有人問我,會不會再拿同一台攝影機繼續拍攝,我說不會,因為這台攝影機已經完成它的兩個重要任務了——其一,錄下我母親在世的最後一段聲音;以及其二,後來我奇蹟似地找到它在八零年代錄下牧羊人母親唱搖籃曲的歌聲。不會再有比這兩位母親更棒的聲音了。

至於接下來的創作計畫,我通常都是先夢到一些內容,再依據夢境去拍攝。如果我又夢到了什麼,或許就會再拍下一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