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當街》映後座談

作者
 廖怡如

時間:05.11 SAT 20:12
地點:台北京站威秀10廳
主持人:陳婉伶
出席影人:《小鬼當街》導演 大維.米庫蘭 Dávid MIKULÁN
譯者:張新
攝影:趙元

導演
大家好,我是這部片的導演Dávid,很開心這部片能在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放映。

主持人
好奇你當初是如何遇到片中主角山依?

導演
我是在13年前遇到片中的主角山依,當時我21歲,溜滑板已經溜了12年。片頭的段落就是我那時的生活,10幾年來都過著這樣的生活,記錄街頭也在街上認識很多人,也認識了主角山依。當時我看到有三個小孩在爬橋墩,就拍了張照,也沒想到之後還會再跟他們見面,他們看到我拿著滑板,就跑過來打招呼,兩個小時之後就被邀請到他們家裡,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機緣。

主持人
當時導演應該還不是影像紀錄者或是紀錄片工作者,10年是非常長的時間,中間為什麼決定要繼續拍下去?以及是否有想要停止?

導演
相遇之後我們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也有機會認識他們的家人。片中可以看到他們常在大街上獨自玩耍,不知道這種事在台灣是否尋常,但在10年前的布達佩斯並不是件很尋常的事情,我自己生長在匈牙利的一個小鎮,我們都知道布達佩斯並不適合小孩這樣玩耍,也察覺他們的家境其實並不是很好,5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住宅裡。

我們都非常喜歡山依跟他的哥哥,那時團隊的人都讀藝術大學,有比較多空閒時間,就花時間去多陪陪他們,給予他們一些關愛。我們團隊的人都算是來自比較健全的家庭,所以也希望在相處過程給這兩個孩子一些愛。

本來是理所當然會繼續拍攝,但隨著孩子長大,那種魔法跟魔幻時刻漸漸地消失,他們進入青春期後,就變成典型的青春期小孩,我們之間出現了一種距離感。山依從小時候那種充滿好奇心、想探索世界的樣子,轉變成時常在滑手機的青少年。當然要和同儕聯絡感情難免會出現這樣的行為,但從中就可以看見進入青春期會出現的一些問題 。

Q1
為什麼是選山依而不是他的哥哥來當片中的主角?

導演
起初其實兩兄弟都是主角,只感覺山依面對到比較多問題,可以看到他一開始甚至有點缺乏跟人互動的表達能力。隨著這部片的拍攝,哥哥選擇了比較不一樣的生存策略,也從這部片慢慢淡出,可能是因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在這樣的生長背景下不會有很好的發展。這也是為什麼後面山依會變成這部片的主要角色,其實在遊樂場的小朋友們也滿多都具有類似的背景。

Q2
拍攝過程中,團隊的拍攝的行為是否有影響主角們的行為?

導演
當然我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不管是在剪接或是拍攝階段,都思考過很多關於拍攝倫理的問題,到底要怎麼做、怎麼拍。對他們來講,拍攝過程中並沒有覺得我們的拍攝有太大的影響,但在現在可能攝影機對著誰拍,他的行為就會有很大的改變,可是當時拍攝並沒有這樣的感覺,我們都在同一個地方度過同樣的時光,要很黑白分明的回答我們對他們造成了什麼影響是有點困難的。

我曾想若多參與他們生活,或許可以帶來一些改變,但拍攝過程中漸漸地不再這麼想,即便我們真的在現場,也未必能改變什麼。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沒有答案,我認為成長過程中身處很差的學習環境、沒有得到該有的重視、朋友家境也都較不好,這些對於被攝者的影響很複雜。

有時我也想,那麼多孩子在街上玩可能都跟我沒有關係,但我依然不後悔花了10多年的時間拍攝這部片。雖然在現在這個時空,山依已經變成統計學中的一個數字,也因為縱火意外很難想像這個15歲的孩子未來會是什麼樣的,但我認為真正重要的是我們要去面對這個時代的各種挑戰,思考該用什麼方法看待彼此、看待身邊的人。

主持人
這部片有兩位導演,另外一位導演沒有來,想問大衛與另外一位導演是如何分工的?

導演
另外一位導演巴林特是在拍攝進行到一半時加入的,當時我有很多想法,也遇到一些困難,覺得憑自己一個人無法真正幫到山依。剛好巴林特剛拍完他的處女作,就加入了拍攝的行列,他的個性跟山依有點像,覺得自己是個超級英雄。加入拍攝後,他也一起幫山依一家整修房子,匈牙利有一句諺語是:「要養一個小孩,需要全村的力量。」我覺得巴林特的加入,就像是山依有了另一位朋友,跟我比的話,我甚至覺得山依可能還更敬重他。

主持人
補充一下另外一位導演巴林特.瑞斐斯(Bálint RÉVÉSZ),之前拍了一部片《借問阿嬤》也曾在TIDF放過。

Q3
這麼長時間的拍攝素材一定很大量,想請問你是如何決定要使用哪些片段的?

導演
拍攝過程中會跟他們一起看拍攝的片段,比方說片頭那些畫面我們都有一起看、一起討論。影片完成後,也有給山依看,是有點半推半就帶他看的,騙他們說我們一起到電影院去看一部電影。他看完之後決定不要出席後續活動,因為他希望讓大家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

其實各位看到這部成片對我來說就像預告片(笑)因為還有很多很棒的段落沒辦法放進成片中。這部片有兩位非常優秀的剪輯師,我自己也有參與剪輯,過程中會對成片有一些想法,因為我念藝術學校,當時還想過何不剪一個3、4小時的版本(笑)但考量要讓一般觀眾都能接受,最後沒採用這個決定。

剪接過程中我們是先思考各種場景跟段落,也思考過是要採用線性還是非線性的手法來處理,過程非常漫長、艱辛,素材量大概有200多個小時。困難的原因是,每個段落都代表主角人生的一個階段,要如何去蕪存菁、割愛,對我們來講是比較困難的過程。

Q4
山依在青少年時期非常頑皮,但在中間曾說他有個夢想,後來交了女朋友,也感覺變得比較成熟一點,可為什麼他到最後還是做了那個惡作劇?

導演
片中可以看到山依差點就能翻轉他的出身,意外發生前,不管在學校、家庭、人格養成方面,他都面對了非常多困難。我覺得主要取決於他跟一票好友之間的關係,青少年時期的男生會希望知道團隊中誰是老大、彼此較勁挑戰看誰比較厲害,而這兩位是他唯一的好友,也讓事情更難收拾。他媽媽對這兩位朋友很有意見,叫他不要跟他們一起出去,但我想當時的山依沒辦法從比較宏觀的角度去看,其實只要好好念書,加上有這麼棒的女友,將來就有機會邁向比較光明得未來。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下,若沒有人能跟他好好商量人生中面對的問題,真的會比較困難。

Q5
一開始導演是很自然地開始拍攝,但最後發生這樣悲劇,為什麼還願意繼續拍下去?不怕讓這部片變得有爭議嗎?這樣的拍攝會不會讓人覺得在合理化山依的行為?

導演
我們是有想過在意外發生後就停止拍攝,或乾脆放棄這部片。但要拋下山依不管對我們來講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已經是他的朋友,不可能丟下朋友不管。對我來講比較大的問題當然是選擇要拍或不要拍?不把這部片拍出來的話,是不是可以保護山依?至於到底把這部片拍出來是不是件好事?我認為觀眾可以自己判斷。我們能夠做的就是試圖陪伴他們,同時付出我們的真心。

整件事還有法律層面的問題,這部片拍出來會不會影響判決結果?現在判決已經出來,但匈牙利首映可能要等到事件淡下來後再決定。火災事件也有另外一個層面,現在有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建築本身就有一些問題,也開始對當時的舍監提起公訴。事件剛開始,政府只對這些小孩提出告訴,這也回到匈牙利政府本身有很大的問題,他們可以自己決定想做什麼事,我們也無從置喙。我的想法是死者無法復生,對於死者家屬感到難過,也許我們能做的就是把山依的故事分享給社會大眾,這部片對於兒童照護、警政單位都是很好的個案研究,希望能試著避免這樣的憾事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