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構破碎凝視》映後座談

作者
 林玟伶

時間: 05.12 SUN 19:20
地點:國家影視廳中心大影格
講者:史惟筑

78_broken_view_still_1_0.jpg

史惟筑
不知道各位是抱著什麼心態買下這一場票,你們不覺得有點困難嗎?可是的確在看這部片時我被魔幻燈所吸引。另外大家有看到後面嗎?字幕有寫這是導演的博士論文,所以也是非常想感謝有勇氣去挑戰一個博士論文的你們。這部片是映後座談裡面讓我最緊張的一部片,因為不太好準備。原本主辦單位找我來是希望我來分享魔幻燈的歷史,因為自己通常在教電影歷史時都會先從魔術燈開始,可是剛剛大家看那部片,其實它都大部分已經解釋完了。這部片有講到魔幻燈的歷史,它已經清楚的解釋魔術燈的歷史,是在早期作為用來表演、宗教或宣傳等等的目的。而我通常會想說那台灣呢?因為我自己做台灣電影的研究當然會想說台灣有沒有。你們覺得台灣有沒有魔幻燈?當然是有的,台灣當然有魔幻燈。

這一部片在處理的是殖民者如何使用魔幻燈去殖民剛果,導演試著解構殖民歷史的觀點產出這一部片。日治時期的台灣也是被日本殖民,而現有的記載裡面很少有相關紀錄,我可以推薦大家一本書是電影學者葉月瑜老師的《Early Film Culture in Hong Kong, Taiwan, and Republic China》,裡面有篇文章是關於台灣的魔幻燈的歷史,是一位旅美學者溫若涵所寫的,在文章中有提到說其實在日俄戰爭1904年到1905年的時候,日本人就已經用魔幻燈作為宣傳,想告訴大家現在日俄戰爭中的日軍是多麼英勇,那些一張一張的幻燈片會出現一些戰爭的場景、將軍制定計畫的場景等等。剛剛看完那部片會知道說為什麼要使用魔幻燈,是因為它具有非常煽情且情緒性的魔力,電影中也講到一位比利時的魔術師,叫做「Roberson」,他將魔幻燈作為表演用,就是「Fontas Margotit」,法語指的是表演,那個時候的觀眾會看到好像有骷髏頭或鬼怪突然出現而有驚恐的感覺。其實魔幻燈就是因為在一個黑暗的空間,有像電影投出影像的能力,讓觀眾更能信服。日治時期的時候,魔幻燈也作為日本統治台灣時的工具,為了要讓台灣的島民臣服於日本的權威,因此它在戰爭宣傳上也是非常成功的例子。

其實在1904年的時候,基隆有放映魔幻燈的紀錄,接著在1905年日俄戰爭結束之後,恆春也有播放魔幻燈的紀錄,而且他們是每一天從晚上七點到半夜的十二點都在播放,到了1915年日本統治大概20年的時間,他們當時辦了一個展覽,那場博覽會裡面有一場電影的放映,主題是以電影教育的教材為主,宣揚日本政府在台灣的教育,包含了教科書、學校的教育體制、學生如何在語言學校學習語言以及老師的一些訓練等等,全部都以魔幻燈的方式傳播。所以其實台灣跟電影裡中的剛果的情境有點像,也就是被殖民者都是使用魔幻燈的方式認識一個現代性的經驗,或者是說透過魔幻燈我們必須臣服於一個看起來比我們更文明的國家的威權之下。

因為這一部片畢竟還是要在紀錄片影展的角度下去理解,所以我們可以去思考要如何用紀錄的觀點去看這一部影片。其實 「Documentary」 這個字,在十八世紀的歐洲它其實是在法律脈絡之下作為文件的形容詞,具有「證據」的意思,一直到十九世紀的時候,攝影術發明了,而攝影也被視為一種能夠把拍攝的影像作為證據或見證的工具,因此「Documentary」就進到了法律脈絡之外的領域,其實有一個美國學者叫Charles Mooseer,他認為如果我們都只是從這種媒介的角度來看,可能會陷在媒介的情境當中,而沒有辦法再從一個更大的人類文明的角度理解「Documentary」。紀錄這個詞從歐洲傳到了美國,因為早期的電影發明出來後不是只有劇情片,還有更多無法被歸類的分支。例如台灣的紀錄片通常會作為一個相對於電影產業中劇情片的另一種類型,可能是更獨立的,不過這樣其實不足以讓我們去了解這一部片的紀錄片觀點的意義,就剛才說的,當「Documentary」概念出現了之後,就逐漸的取代了教育、旅遊、新聞影片,還有一種叫做「 Illustrated Lecture」(圖像式解說)的類型,圖像式解說就像是各位在學校裡老師上課都會看的PPT,平時看PPT會以為是因為現在有投影機設備所以老師選擇用PPT教學,不過其實不是,這一部電影裡面有提到,這種圖像式的解說做為一種文化形式,其實是在1850、60年代就已經流行,一直延續到1920、30年代,它主要是用於教育現場或者是政宣等用途,因為圖像非常具有說服力,從電影裡面可以看出來,這些影像其實是能夠讓人去認識一個世界,或認識某一種觀點,因此這種圖像式解說,可以透過講解圖像的方式去讓大家認識到一件事物的觀點,或者事物的某一個相度。這一部片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其實當時的殖民者就是用了這種圖像式解說的方式,到了剛果殖民地的這個地方去進行政令,或是一種讓他們臣服在如基督宗教的神力之下,或是其他政治原因,可是這位導演也同樣的使用了這種圖像式解說的方式做電影,所以就不禁讓我提問為什麼要用這樣子的方法?用這樣的方法如何去解構過去殖民的歷史?

對我來說最有印象的一個地方就是,有一個場景導演提到說他其實把剪接做為一種書寫的方式,而他在這一部影片裡面最喜歡用拼貼的方式,也就是他把相似的圖像擺在一起,不知道你們記不記得有一段他提問「不知道剛果人有沒有看過這些影像」,而畫面中他把剛果人的人像放在前景,去看著比利時一些人物的景象,其中有一個地方是導演放了很多的建築物或是工地,一些沒有人的地方,他問說那他們(剛果人)有沒有看過這些景象。這個馬上讓我想到,因為我自己的研究是早期電影的發展,我在兩年前到法國參加百代寶貝研討會的時候,有一位德國的學者就是專門在研究這一種百代寶貝,當時歐洲人如何使用百代寶貝作為教育現場的一種材料或工具,他就放了一系列叫做「La race rouge」的圖像,法文指的是紅種人,也就是現在我們認識的印第安人,不過他們那時候寫的是寫紅色的人種,可以看到那些印第安人相對於西方文明的生活是非常原始的,然後還有「La race jaune」就是黃種人,放映的是越南原住民生活的樣子,看起來也不是文明的影像,以及「La race noir」黑人非洲人,最後一個系列叫做「La race blanche」就是白種人,你們知道影像出現的是什麼嗎?在這一系列的影像裡面沒有出現任何一個人,就跟剛剛在電影中看到的一樣,全部出現的都是飛機火車工廠,似乎想要傳達「你看我們白種人發明了這些,促進整個現代工業革命,而且讓整個人類的世界改變」。他用一種非常聰明的方式跟殖民的觀點進行對話,當然一方面導演有說他希望可以用一種拼貼的方式讓影像之間互相對話,而不是全部都用他自己的詮釋,呈現的重點就是「觀點的轉換」,他刻意讓剛果人反過來看觀看這些歐洲比利時人的影像。

78_broken_view_still_5_0.jpg

另外,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片尾,導演用了一種解構的方式,畫面中的影像其實已經在片頭出現過,但導演在這個時候突然配著他的語言說「再往前走」,接著就有女性對著鏡頭的方向往前走,搭配的影像是他叔叔在港口拍攝的八毫米。影像作為一種政令宣傳其實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在台灣也不例外,這個畫面就是所謂西方人來到了另外一個部落拍攝的時候,都會希望對方可以向他們展現一些異國的特色或異國的情調。

在台灣也有一模一樣的事情,我們在1921年的《臺灣日日新報》裡面發現一則報導,當時的福斯新聞記者來到台灣拍樟腦工業,還有拍原住民的部落,這個影像現在可以在北卡羅蘭大學數位影音資料庫裡找到,因為所有的福斯影片都捐到學校裡面且數位化了,在那邊我找到一個影像,影像中拍兩個原住民的長者,穿著原住民的衣服,然後疊影了原住民穿著西裝的樣子,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就像剛剛導演所詮釋的,他讓大家知道說我們在看這些影像的時候,都是背後有人在指揮的狀態下拍成的,在這個畫面裡面可以發現,原住民本來是拿著他的帽子有點靦腆的看著攝影機,接著稍微往旁邊看,點了一下頭把帽子帶上去,很顯然的他是在被指揮要把帽子帶上去後再看攝影機。這樣的鏡頭以現在當代的觀點來看是非常暴力的,它呈現著什麼是野蠻,以及如何讓它文明化。他們還教原住民要如何穿戴才具有禮儀,所以我在這一部影片對應的都是在台灣歷史電影史裡所看到的一些相似情境。

這位導演身為一名比利時人,具有一個他應該要去反抗、瓦解這種殖民的凝視的姿態,所以他跟大家也講了一句蠻好玩的話,他說電影的技術性是具有破壞性的,我的理解是電影發明之後完全改變了人類的感知的方式,每一次視覺影像視覺裝置被發明的出來時,都是再次震撼或是說破壞我們的感知方式,就這個影片的脈絡來說的話,則是在試圖破壞一個剛果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而他提到技術可以破壞但同時也可以重建,也就是說當我們破壞了這些事情了之後我們也可以重新的去建構一個新觀點,所以他的片名叫 “Broken View” 中文就翻成「重構破碎凝視」,我覺得他也是試圖的把這種殖命的凝視打碎之後,再把這些影像互相拼貼重新給出一些自己的想法,而我認為導演的做法其實是有採取一定的距離,有很多片段是沒有說話的而是直接讓影像自己說話,並且讓度一個空間出來,這部分是我自己非常有感受的地方,跟大家分享,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也想要分享的部分呢?或者是有沒有什麼樣的問題可以互相討論跟交流。

Q1
謝謝老師的分享,第一個我想分享的點就是剛剛提到的圖像化解說,其實就有點像是Marshall McLuhan(馬素.麥克魯漢)講的「媒介就是訊息」,導演很巧妙的利用這一個點,因為不管是所謂的幻燈片,或是無聲電影都沒有辦法將聲音跟影像及時同步,給予導演或是背後的敘述者扮演神的角色,到後來有聲電影出現,開始可以把聲音跟影像同時間連結起來,也就開始摧毀了這種敘述者至高無上的位置,尤其現在的紀錄片拍攝,一個人要講話除非你把對方禁音,或是你的聲音可以蓋過對方的聲音,不然就還是要讓被攝者講話。第二個我覺得可以思考的是,這個人他本身是白人,那他挪用這些檔案想要重構他對這些被殖民的黑人或是非洲人敘述一個新的論述,但其實他的角色是白人,是一個來自歐洲的已開發國家的人來做這樣的事,如果對比這些影像是交給非洲部落的人來做他們覺得應該可以被敘述的故事,這樣的落差應該會是蠻有趣的對比。最後我覺得站在一個我們是台灣人來看這些非洲國家的角度,殖民跟解殖的過程其實是一個不太一樣的體驗,因為台灣經歷解殖的過程跟非洲的經驗對比是蠻不一樣的經驗,像剛剛老師認為日本人對台灣使用幻燈片的方式是相似的,那如果是以歐洲人對非洲原始部落為例的話,我認為衝擊性是漢人來台灣時與原住民的對比會更強烈,那時候可能還沒有幻燈片,但是或許以原住民更像是原始部落,因為其實日本人來台時台灣的現代化也有一定的程度了,所以會覺得落差對比沒有那麼大,那如果是站在原住民的角度來思考,或許會更貼近所謂你說一個非洲原始部落的人,來思考歐洲人來到他們這個國度的那種落差。


史惟筑
我回應你最後一個好了,主要想要講的比較是他如何去使用這種魔幻燈的部分。像是我在教語言的時候使用的法文課本不會只教語言,一定還會帶有法國的文化跟文明,要讓我的學生或學法文的人了解,日本人那時候所制定的語言的教材也是一樣,蠻有趣的是幻燈片在明治時期的時候是非常風靡的,所以其實也已經變成日本人很喜歡的一種文化之一,所以在語言的教材裡面也會提到幻燈片這件事情,也就是說讓台灣人學日本語言的時候,也要讓台灣人了解到日本人也是有接觸到幻燈片文化。所以我對比的角度比較是我們如何去使用幻燈片的方式。謝謝您的分享!

Q2
我想問一個比較雜一點的問題,就是想確認一開始老師推薦的書是葉月瑜老師編的嗎?


史惟筑
對沒錯,裡面有一篇是溫若涵旅美學者寫的,關於早期幻燈片在台灣的發展史。

Q3
因為這部片是放在檔案單元裡面,整體來說很多都是在講檔案,就是「Found Footage」,但這部電影其實也有講到家族歷史,所以就是也滿好奇老師怎麼看電影中很個人層次的部分,因為他拍很多叔叔和他的手,是用比較個人的角度拍他現在怎麼去看他身體以及自己的手跟對方的手,所以就是更好奇你對「Home Archive Home Footage」部分的看法。


史惟筑
其實我還滿同意導演講的,其實這種看待剛果人的方式也被繼承下來了,所以連他的親戚去拍攝的時候也是這樣,如果你從「Home video」的角度來說就帶到了私人場域,也就是說殖民的這種觀點即便在解殖之後,當剛果已經是民主共和國,歐洲已經沒有殖民那個地方的時候,這種觀點還是存在在一般平民百姓的血液裡面。從一個國家的角度貫穿到一個私領域的連接對我來說是蠻有意思的,而他用這種「Home video」的方式去呈現,對我來說是這樣理解的。
好,那謝謝大家留到最後,希望你們可以喜歡這一部影片,也可以再多看一點關於檔案的單元。今天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