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盜起來》映後QA影片

《民主盜起來》導演 朱拉亞農.西里彭

 

Q1:你的創作歷程一直都不是純影像,也帶有很強的「行動」成分,請談談你如何思考影像創作與藝術行動之間的關係?

如果你問我「什麼是純粹的影像創作?」對我而言,這種創作方式是我們在紀錄片中常看到的觀察式影像手法。因為紀錄片往往使用客觀鏡頭嘗試捕捉角色發生的事,或他們正在做的事。對我來說,這就是純粹的影像。因為電影工作者不去干涉被攝者或是採訪者、受訪者。

如果我們要談純粹的影像,在我的作品中,有時紀錄片的客觀鏡頭不足以表達我的想法,作為一位藝術創作者,我必須透過「行動」來表達。如果仔細看我以前的作品,你會發現我總是運用我的肢體動作和表演作為媒介,傳達我的觀點。舉例來說,我演一個小說裡的虛構角色、一部電影中的虛構角色。這些行動包含我的聲明、論述和態度,我的藝術創作是以我的個人觀點來談論自己,或從我的角度談論這個世界。這是為什麼我需要用行動傳達理念的原因。

這些行動介於虛擬和真實之間。你可以在我的許多作品看見這些元素,像是《民主盜起來》。你可以將它視為一部紀錄片,不過有些人會稱它是一部融合了紀實與虛構的影片,那這部片既不是純粹的紀實,也不是純粹的影像,對吧?對我而言,它可以被稱作是紀錄劇情片。這類的紀錄劇情片是一種混合體,結合了紀錄片與劇情片。對我來說,我沒辦法把紀實和虛構分開。例如在學校裡,我們學歷史,但我們怎麼確定這些歷史就是事實?有時候歷史是虛構出來的。這樣說來,虛構、紀實、歷史可以混合交融,而且我們不能將它們分開。這就是力量,一種說故事的力量,讓現實與虛構並存,並且同在,我們無法分割真實與虛構。

 

Q2:雞的概念和意象在影片中多次出現,有什麼樣的特殊意義嗎?

《民主盜起來》這部電影的開頭,我想回過頭來談談我在2019年拍攝的短片。2019年,我受僱執導一部短片《公雞啄陶罐開口殺死小孩》。這部短片是有關信仰和科學醫學,由曼谷的一家醫院委託拍攝。在電影拍完之後,我和業主之間產生著作權歸屬的問題。事情過後,我想透過影視作品談談著作權歸屬的問題。我將這部短片重製了一百次,直到影像和聲音都失焦、變得模糊,你無法看清楚影片中男女演員的輪廓,全都模糊不清,聲音則是吵雜的,你沒辦法聽清楚。最終,這部經過一百次重製的短片,在解析度變低的狀況下,有了新樣貌。它看起來是抽象的動態影像,你只能辨認顏色和抽象的影像,你無法從中得知電影裡發生了什麼事,它像是一幅抽象的畫作。

對我而言,這是一部嶄新的電影,它成為一部新電影,而不再受原片的著作權規範。然後,我用一百泰銖將這部短片賣出去,賣給一百位藝術收藏家們。以這層意義來說,這部新電影、這部低畫質新作成為藝術品,而收藏家們可以經由購買,收藏這部原創又真實的電影。最後,這部重製短片不言自明。作為一部全新電影,它展現了原創性和真實性,從盜版到變成原創真品(非法到合法),其中有些諷刺和諧仿的意味。問題是這個非法過程,證明了這支重製短片的原創和真實,我們能接受不公不義的過程嗎?這是我透過重製短片的過程嘗試提出來的質疑。

 

Q3:你透過再製(Reproduction)的過程比喻泰國民主,請談談最初如何把兩者連結起來。

談到泰國民主發展的歷史,我想從1932年談起。當時泰國掀起一場從君主專制邁向君主立憲的革命,這場革命是泰國走向民主的起點。歷經超過80年到現在,泰國的民主仍有爭議,問題是何謂真正的民主?在泰國,民主有許多形式。例如,我們說君主立憲制是一種民主,共產主義是一種民主,軍事政權也是一種民主。我們的社會中不同世代依然存在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觀察去年的政治運動,會看到過去一年在泰國各地聚集的學生,他們想從學生的視角,傳達什麼是民主。以這層意義來說,年輕世代想創造他們對民主的定義,這個定義不同以往,年長世代對民主有不同的定義。大哉問是,誰才是泰國民主的擁有者?再者,誰才擁有泰國的主權?是君主政體、軍事政權,或是泰國的人民?因為我們有複雜的階級制度,有錢人會說「呦,國家是我的。貧窮人不應該發聲,他們應該安靜。」在泰國,這是很大的爭論。這部短片以低畫質呈現代表沒有清楚的解答,或代表泰國民主的定義未明。這部低畫質短片甚至被認為是藝術真品,具有原創和真實性,如同軍方從民選政府手中奪走政權、發動軍事政變,聲稱他們拯救了真正的民主。對我來說,這已經不是真實。因為軍方並非來自人民,他們不是來自民選政府,但他們聲稱自己是真正的政權、他們是正統的群體,試圖拯救這個國家,或試圖拯救「真正的民主」。事實上,這像是偽造出來的權力。這群人證明了他們是正統政權,就像低畫質短片證明了它是原創真品。

 

Q4:你的創作歷程一直帶有某種程度的諷刺和政治性,本片最後也提到不再做政治創作,但你近期的創作其實還是延續一貫的風格,能否分享持續諷刺與政治性的創作的推力,以及你期待非泰國文化脈絡的觀眾如何理解你的作品。

我想先回答這些問題。關於這些問題,我認為諷刺是很棒的批評技巧,來評論我無法輕易批評的事。有時候,這件事可能是國家的禁忌。它可以是一個禁忌,或是我無法談論的敏感議題。我發現諷刺是很棒的技巧,可以化解人與人之間難解的爭論,有時候可以讓嚴肅的爭論變得和緩。若有足夠智慧,諷刺會賦予我們想像力,想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以諷刺的角度,看待未來的可能性。另外,諷刺可以改變人們的觀點。

當然,諷刺式的批評對我來說極為重要。對於想要化解政治難題的人們來說,諷刺性也是一種工具。我相信它可以改變政治,因為我們可以把諷刺和幽默當作隱喻來批判政府,希望我們不會就此被逮捕。諷刺不是直接了當的批評,而是拐個彎達成目的,因此沒理由我們會被逮捕,希望如此。

至於第二個問題,你如何期待非泰國文化脈絡下的觀眾,可以詮釋或了解你的作品?針對不是身處泰國文化或政治背景下的國際觀眾,我嘗試簡化泰國複雜的政治議題。例如,在這部電影中,我試圖結合著作權和政治議題,我認為這會讓發生在泰國的事變得更容易理解。但是,對於國外的觀眾來說,要了解泰國政治可能不容易。你能了解政治理念和主要的問題,但是要詳細理解,需要花時間。總而言之,我嘗試更簡白地解釋情勢。像你在本片中看到的,我嘗試逐步解釋。最後,我必須想出辦法,將複雜的情勢轉化成普遍的議題。

我希望世界各地的觀眾對我的作品產生共鳴,我希望這沒有太難。因為如今世界因為全球化而連結起來,我們身處地球村,資訊和科技訊息讓距離更近,現在我們可以更容易聯繫彼此。例如,當我們談到美國的政治情勢,像「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不僅在美國,我們在一些政治議題上,與其他國家面臨相同處境,像是少數族群、LGBTQ、少數民族。我想現今世界是一體的,因此我不覺得理解國家的特殊政治情勢會是一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