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不公不義,我們笑而不哭,扺抗而不自我憐憫。」——專訪《殖民哞法度》導演南特納伊納.洛瓦
「面對不公不義,我們笑而不哭,扺抗而不自我憐憫。」
《殖民哞法度》由馬達加斯加導演南特納伊納.洛瓦(Nantenaina LOVA)所執導,描述馬達加斯加首都安塔那那利佛附近村莊所面臨的土地爭議。在安塔那那利佛,人們在表達荒謬或絕望時會用「mampihomehy」這個詞,即「讓人發笑」的意思,描述生氣到極致而以幽默發笑的態度去面對。因此片中穿插了許多童趣、幽默的片段在嚴肅的話題之中,以詼諧有趣的調性,運用歌唱舞蹈、自製土偶與停格動畫等形式,記錄馬達加斯加人如何以堅強樂觀的態度面對這片土地與對抗不義的故事。
導演與他的紀錄片之路
導演原本念社會學,後來讀通訊與新聞成為一名記者,但他發現報導無法完整呈現他想表達的議題,感到很沮喪,卻也啟發了拍電影的想法,轉而去念電影學院。畢業後,在2008年成立了電影公司,嘗試以紀錄片表達想法。他認為紀錄片的真實性無法被AI所取代,人的情緒反應在當下很真實,無法由AI生成,更不可能編造出像片中李這樣飽滿的角色故事。此外,拍攝紀錄片過程中會發生許多不可預測的事件,導演覺得這樣的真實非常吸引他,「大家扮演自己的時候是最自然的。」然而,拍攝紀錄片也是一條辛苦的漫漫長路,會經歷許多的困難與挑戰,但當看到觀眾們在影廳中享受他們產出的影片時,又會忘卻這些過程中的疲憊。
因為有法國留學的經驗,導演覺得自己在馬達加斯加反倒像個外國人,能夠更客觀且全面地看待母國所發生的事。例如,導演發現法國人會反思自己國家的社會問題與狀況,許多馬達加斯加人對法國人的認知卻還停留在1896年開始殖民統治的印象——被奪取木材和特殊香料資源、在20世紀經歷大規模起義,不斷挑戰法國勢力才獲得獨立等等。導演作為一個到國外留學的馬達加斯加人,希望成為兩國的橋梁,將自己觀察到兩國的差異和各自的轉變,拍攝成紀錄片,讓自己的同胞看見世界的其他面貌。
手法/形式——當地文化的展現
本片的一大特色是出現了不少人偶和小劇場的片段,觀看時能獲得不一樣的視覺感受以及接受訊息的方式,讓觀眾得以充分感受到製作團隊投入的心力,以及導演的巧思和創意。令人不禁好奇,人偶是用什麼材料製作出來的?有特別請人製作嗎?還是導演親自做出來的?我們也請導演分享了製作幕後花絮和背後的故事。
- 偶戲製作、劇本
電影中我們看到了兩種不同的人偶,一種是比較大隻且嘴巴會動的,另一種是用石頭裝飾的。導演原本是想做比較大隻的人偶,後來決定改成當地孩子們習慣玩的石頭偶戲。這種石偶在當地的玩法是用石頭代表人物,拿講話的石頭去敲講話的對象,通常劇情是關於家中發生的小故事。
片中表演的偶戲劇本是導演寫的,他會跟當地的小朋友們講故事,再讓他們根據故事內容自由裝飾打扮人偶。他分享,在尋找材料和與小朋友溝通時,發現有的小孩從沒去過市中心,透過製作人偶的契機正好能帶他們到處逛逛;石偶的表情變化則是後製上去的,呈現小朋友在表演時對於人偶的想像。
- 音樂
導演認為音樂可以賦予事件色彩,他說明片頭音樂是在農民間盛傳的曲目,與片尾曲風類似,通常是在喪禮替亡者更換衣服時使用。他也在片中放入了一些無伴奏人聲與搖滾樂,分別用來表示被攝者當下的心境與年輕世代的想法。例如LohArano的〈OAY〉很接近馬達加斯加市中心年輕人喜好,歌詞提到「我們的眼睛想要看到美麗的事物」,雖然片中沒有將歌詞翻譯出來,但他想透過歌曲呈現年輕人抗爭的衝動。在影片製作過程中,許多樂團都很樂意提供他們的音樂,但因為只有MP3檔,許多現場演出錄音的效果也沒那麼好,所以他也特別找了樂團到錄音室重新演奏。
- 口述文化 Kabary
片中導演以「Kabary」風格的旁白帶領觀眾進入故事,「Kabary」是一種馬達加斯加傳統詩意的演說形式,使用大量隱喻和諺語,並賦予講者一定的自由度調整,根據需求做出改變。例如片頭出現的「當靈魂餓了,身體就會迷失」這句話,原本是「當身體餓了,靈魂就會迷失」,但導演認為靈魂對於身體有相當的影響力,因此就在片頭模仿日本電影的形式,以黑底白字的字卡將呈現想法。另外,導演也補充,被攝者李其實本身也是一名Kabary的演說者(mpikabary)。
殖民哞法度番外篇
- 鏡頭外的馬達加斯加
導演是在2007年第一次到片中的村落,跟李成為了朋友,但當時還沒有土地爭議的問題,直到2016年馬達加斯加為了舉辦法語國家高峰會開始徵收土地,才有了片中的道路開發計畫與抗爭。
這場土地抗爭是由農民向法院提出證據並獲得勝訴,證明土地是因貪腐問題落入他人手中。能獲得階段性勝利,全靠當地將近四萬人組成的協會的努力,大家共同合資出律師費,進行集體抗爭。這樣的例子在當時非常少見,因為他們要對抗的對手都有雄厚資本支持,現在對方也正在進行上訴。
電影中所呈現的土地問題在馬達加斯加很常見,據導演所說,當地法院三分之二的案子都在處理土地問題,大多肇因於當地規範不明確與外資的進入。另外,法語是馬達加斯加官方行政語言,但有80%的人民不會法語,因此在申請文件時困難重重。
- 殖民哞想著
導演長時間駐點在李的村莊,當地農民都已經習慣了拍攝,但當劇組到其他地方取材時,很多農民會對導演的存在感到緊張,他常被誤以為是政府派去搜證的人。有一次,導演跟李一起到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耕種,當他架起腳架準備拍攝時,當地農民都很緊張,因為前一週才剛有政府的人來丈量土地。遇到這種狀況,導演剛開始都會據實回答,但許多農民還是不太能理解,後來他乾脆都直接回答「喔!我們在拍MV!」有時還會被農民追問「你們的舞者呢?」讓導演覺得既無奈又好笑。
本片的素材超過500個小時,導演花了兩年篩選、經歷滿痛苦的過程,才串接起這個故事,也因此特別珍惜精挑細選後留下來的素材。當我們詢問導演是否有特別喜愛片中的哪個片段時,他打趣地回答說「這是一個陷阱題」,真的選不出來,只能告訴我們拍片過程中印象特別深刻的故事——參與另一部片的拍攝。
片中有一段是導演的朋友所執導的劇情片《Wrong Connection》,目的是介紹一位農民角色出場,他飾演一名貪汙的總統。導演告訴我們他自己也在當中演出一名收賄的海關,當他在蓋章時,不小心敲到自己的手指,但因為在拍攝中,就忍著、不好意思叫出來。導演說拍攝紀錄片是一個很辛苦的過程,所以常常要想辦法苦中作樂,而這段經歷也成為他在拍攝時一段有趣的回憶與插曲。
未來計畫
最後我們問到導演未來的規劃,他表示目前有三部電影計畫,其中一部和有機耕種有關,因為現在全球和馬達加斯加都在追求這個目標,他會和李一起合作製作這部電影,以李身為馬達加斯加人的視角來看外國的耕作方式,補足導演覺得自己像外國人的視角,也讓他能趁機去不同地方、看看不同形式的農業畜牧方式。此外,導演發現許多馬達加斯加人的身體受農藥影響,引發一些健康問題,包括李和他的兒子都是,希望這樣的狀況可以透過紀錄片被記錄下來。
明明在外人眼中,強權入侵、環境變遷是令人難過的事,導演卻把它變成凝聚集體意識、展現馬達加斯加人自身驕傲的機會。面對困難,以獨特的方式記錄,成為有力量的反擊。期望在導演未來的作品中,還能持續看見這樣的精神,並將李的故事、馬達加斯加的故事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