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子歸來》映後座談

作者
 陳靜儀

時間:05.13 (MON) 18:10
地點:光點華山電影館1廳
主持人:陳佳琦
出席影人:導演 李靖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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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謝謝大家今天前來參加《愛子歸來》的這場放映,我們先歡迎導演李靖惠,也謝謝大家留下來參加這場的映後QA。再次謝謝李靖惠導演帶來這部作品,我想可能大家看完都有蠻多的感受跟心情,我先不佔用太多的時間,不曉得有沒有觀眾想要率先跟導演提問?或者是分享你的心情呢?

Q1
我想請問一下,導演為甚麼會有這個動機想要拍這部片子,這麼長的時間經歷十年以上,因為監獄是最不被看重的一塊,很多人救恩的種子不會往那邊撒,

因為這個是很低報酬,只有上帝知道,你拍了很多情境,我看了很感同身受,我過去經歷過的媽媽都很偉大,也感謝上帝讓我回來能夠跟這些媽媽一齊同工,所以我想問這個問題,謝謝。

導演
我剛剛在看這個電影,雖然已經在剪接室看了無數次,但還是非常感動,尤其昨天是母親節,我看到電影中的一個情節,就是阿重他三十年沒有見到他媽媽,然後他非常的想念媽媽,他在夢中與他的媽媽相遇,然後熱情的擁抱,但是一下子他醒來了,發現是一場夢後,他就睡不著了。之後我就在想,其實那是怎樣的一個感受?為甚麼我會去拍這樣的題材,遇到的這些人,在過去這是我的「家國系列」第七部的作品,第一部作品叫做《家在何方》,是我的外婆外公先後被送到安養院,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家,住進冷冰冰的安養院,從此也沒有辦法再回去原本的家,就像阿重離開了他的故鄉來到美國一樣,我對於人離開了自己的家,開始了流浪與遷移,在這過程裹面有很多的寂寞,甚至是遇到很多的痛苦,甚至是進了監獄永遠出不來,我有特別的compassion,我想人離開家園之後,就開始流浪,我們心中都有種渴望,想追求甚麼,就像這些獄中的受刑人他們的美國夢,我們每個人都會有夢想要努力,可是在追夢的過程,我們可能一不小心,或是就像楊媽媽在她人生意想不到地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她也離開了她的家,就是台灣,來到美國。我就是對於這種流浪遷移有特別的感情,所以當我遇到楊媽媽與一些獄友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回不了家的人,我看到那個停不了的筆,楊媽媽在過去將近三十年寫了上萬封的信,當我遇到她的時候,其實是我上一部電影《麵包情人》有機會環遊世界,參加了五十個國際影展,當我到紐約的時候,就像這次《愛子歸來》在美國的首映非常轟動,當時楊媽媽是節目主持人,她專訪了我,我在她的辦公室看到了很有趣的,就像剛才在電影內看到的這些書信,我就一頭栽進去這個時間的長河,開始了在監獄裡面去認識這些「哥哥」,因為我沒有哥哥,一直很渴望有一個哥哥,然後這些在監獄裹面的受刑人,可能也有其他電影跟紀錄片拍攝一些受刑人的題材,但是在《愛子歸來》裡面的受刑人,他們非常特別,因為他們是偷渡、又是華人、受刑人,所以他們有一種多重的弱勢處境,他們來到美國,進了重刑犯監獄,其實他們好像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有很多的受刑人,可能經歷過入獄後,特別是長期徒刑,不只是朋友忘記他們,連自己的家人都有可能不想再見他們,所以我覺得楊媽媽很酷很吸引我的地方,她不只是一個很有愛心的老奶奶,也非常有個性,就像她在電影中穿著的那個皮衣,八十幾歲耶!然後每天她都搭著公車到辦公室開始回信,我覺得這個女人非常酷且有想法,而且非常地堅持,跟我一樣非常固執,就是對於我們喜歡做的事情,不管別人怎樣潑冷水都是沒有用的,我覺得這個奶奶很特別,這些受刑人他們是被遺忘的一群,我對於那種被遺忘的人,就是有一種想到去傾聽他們的心聲。謝謝杜老師這個電影的聲音製作,就是杜篤之老師,坎城影展的得主。最後我就問杜老師,也是在像這樣的戲院裡面看最後完成的影片聲音,我就問杜老師說,你做完這個電影,你最被感動的是那個部分?他就說電影裡面的聲音,這些獄友的聲音,是他所從來沒有聽過的,電影有一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這些獄友。可是我們的生活太忙碌了,對於很多在我們面前的人,即使我們見到他們也視若無睹,或是視而不見,可是當聽到這些獄友的聲音,用一種很安靜的方式,用一種更沉澱的方式去呈現時,杜老師說沒有想到這些靜音,在受到嚴重的人身傷害,可以說非常悲劇性的人生,可是他們可以用那麼平和平穩,還有充滿想像力的方式,去分享他們的人生經驗。

主持人
謝謝導演的分享。

Q2
導演你好,以前在民族誌影展看過導演的《森林之夢》就很喜歡,然後今天的紀錄片也一樣喜歡,想問一下導演,影片中楊媽媽跟Ellen的一個對話場景,它是怎樣開始這段對話的契機,謝謝。

主持人
問到了我們剛剛說的那一段,非常地特別。

導演
常常我在電影節或放映電影的時候,觀眾都會問我說:「導演!你怎麼拍到這個場景的?為什麼她們在吵架的時候你拍得到?為甚麼她們在談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拍得到?」,就像你剛才所問的問題,我想時間就是一個魔法師,對不對?在這個時間的長河當中,如果你有機會就在那個時空,當你在的時候,你在場的時候,你就能夠去經歷時間所鍛鍊出來的環節,所以對我來講,我喜歡用長時間去拍攝一個紀錄片的原因,就是我在等待時間給我的禮物,還有時間對於一個人來講,它的變與不變,我們看到電影中楊媽媽愈來愈老,以及她的改變,可是對於她的孫女來說,Ellen最後她自己想說的:「奶奶從來沒有放棄我」,所以楊媽媽改變了,她變老了,可是她沒有改變的是,她那個愛孫女、愛獄友的心、一碗一碗的雲吞麵,就是活在那。其實要拍楊媽媽的家是很困難的,我前幾年拍她的時候,我就跟楊媽媽說:「楊媽媽,我很想到你的家去,我很想看你的生活」,然後楊媽媽她就說:「我家的生活跟監獄的故事沒有關係啊!」我一直想要說服她,讓我到她家去拜訪她,她就是不肯。但是後來,我原來在大學教書嘛,後來就請了兩年的留職停薪,先請一年,後來覺得不夠又請了一年,就請了兩年,當有更多的時間跟你的拍攝對象,我想不只是拍攝對象,楊媽媽就像我的奶奶了,當我走進Ellen的生活的時候,我也走進了楊媽媽那個脆弱的一面。所以Ellen很開心我到了她家,她說:「我們家很久沒有年輕人了」,其實我不年輕,但是我的攝影師,就是我在大學教書,剛從研究所畢業很好的,就是專攻攝影,所以我們這個團隊帶給她們家不一樣的火花,我們進到她們的生活,然後她們可能祖孫幾乎沒有機會一起吃飯,可是我們一起到了她們的家,我們有機會,我們買了東西,然後可以全家一起吃飯。十年拍的電影,如果十年之後這個時刻,站在大家的面前我不會感到滿足,我會想要說,我們可以做點什麼,像家人一樣,要讓我看到她們祖孫之間,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我就開始去想可以做什麼,大家每次去拍片,要帶好吃的,邀請她們一起來吃飯的,但我覺得很重要的一個破冰是我讓她們去看這個電影的rough cut,因為我也很好奇,她們看了這個電影,會有什麼樣的感受,有什麼樣的想法。而且對於一個紀錄片導演來講,我們要很重視拍攝對象,她們對於電影的看法,特別對於我能夠拍得那麼沒有距離,她們給我一個沒有距離的空間跟信任來拍攝她們,所以我也希望在這個電影的最後的電影版之前,她們能夠看到電影的一個大致風貌,然後我能得到她們的信任,電影是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呈現在大家的面前。我沒有想到這個rough cut,她們一看,哇那個就是等了十年終於等到的時刻,當她們看完這個rough cut的時候,那個晚上我記得我是從下午看電影,其實我們整個對話是到了深夜,她們祖孫這個好幾個小時的對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主持人
所以其實是拍到這個鏡頭之前,你已經花了很長的時間跟聯絡她們孫女,在屋子裡面共同相處很久了,是這樣嗎?

導演
對!其實在剛剛看的場景,楊媽媽煮好雲吞麵,一直叩門,把這一碗又熱騰騰又好吃,楊媽媽一定會加一顆蛋,覺得這樣才營養,要給孫女去享用,我就在隔壁的房間,其實我超尷尬的,我很不忍心說,奶奶一直叩門,可是Ellen不理她,那時候我就在想我該怎麼辦,因為我很愛楊媽媽,我很捨不得楊媽媽,可是Ellen有她的一個很高的牆,是我可以理解的,最後我還是決定把這刻拍下來,但是其實我還有一點,感覺不是很安心,我看到很多那種疏離,那個時刻對我來講,是讓我有點緊張的。就像我們自己在家裡,你的爸爸媽媽在吵架,或者是說你看到家人的衝突,然後你在旁邊,你不會很高興的說:「可以拿起攝影機來拍他們」,其實你是有點緊張又尷尬的,可是我還是拿起導演的理智來拍,可是我心中有一種家人的掙扎。我們在美國首映之前,我們有在台灣的大學做了一些試片,很多的大學生看到楊媽媽跟孫女的關係,對於這種Ellen的角色,就很有共鳴,他們跟我說:「導演,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在門外叩門的人」,因為他們也很多時刻像Ellen是在屋子裡面的人,可是他透過這個電影,看到這個門外牆外的這個人,所以這個它不只是說是一個在美國拍的電影,其實它跟我們台灣的家庭關係有很多的雷同的地方。我最近遇到了一些朋友,然後他們的孩子大概就是teenage,會跟我說我們家那個小孩超難搞的,只是楊媽媽面對Ellen的差距是一個世代關係,那我覺得這個電影很能夠讓我們去看到,不管是多大的鴻溝,好像都有一個有可能那個牆還是會有一個被突破的一天。

主持人
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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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3
觀眾A(走到台前)因為我是警察,當了二十年的警察,看了這個影片覺得拍得相當好,然後我的感受第一個,這影片如果有機會透過法務部進到所有監獄去放,會看到兩個正面,第一個這個楊媽媽,我相信台灣很多的,在這影片放了以後,可能不只一個楊媽媽,可能會有一千個楊媽媽,會願意幫助,第二個這個影片對於受刑人會有正面的幫助,讓他們看的,看到他們可以有正面、積極、還有希望,其實他們很多人都關太久了,關到社會把他們忘掉了,沒有人會去看他們,包括家庭都破碎了,但在最黑暗的時候讓他們看見有光,我們可以請樂民(近似發音,觀眾B)來嗎?剛剛這位他是,感謝神,他是更生人,我不知道他今天也在這裡,過去幾年我們有機會一起到台灣的監獄所做很多很多醫院的佈道,他也協助我們。我簡單就是說,實在是很佩服導演,拍得相當好,我想這個不管任何場面都可以看,但希望說讓更多的學生、更多監獄所的受刑人可以看,我相信對他們是正面是鼓勵,讓他們可以堅持下去,有人可以關心,台灣的監獄也有一些在做楊媽媽這樣的一個工作,但我覺得說,透過這個影片,可以興起可能一千個、甚至更多的楊媽媽,這是我心裡想的。

主持人
尋找楊媽媽!

觀眾A
然後他(指樂民,觀眾B)在監獄裹面,因為有人關心他,是什麼媽媽?

觀眾B
羅媽媽

觀眾A
對,一直關心。

主持人
持續給你(指樂民,觀眾B)寫信嗎?

觀眾A
然後一直到他離開監獄的時候,羅媽媽說:「你不要走,我馬上來看你」,他是這樣被改變的,所以我很高興今天剛好有這個機會,我不知道今天會是這樣的影片,但我很感動,因為我當二十年的警官,所以覺得影片拍得很好,應該要讓更多人看到,甚至希望能夠進到所有的監獄,台灣的監獄有五十個,大概有六萬多個受刑人,讓他們都能夠看到,讓他們知道有人會關心他,並且能夠興起更多的楊媽媽,這是我的分享。

主持人
謝謝長官。

導演
你們希不希望《愛子歸來》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呢?

全體觀眾
希望!

導演
所以我要邀請大家來幫助靖惠喔,我把大學工作辭了,就是留職停薪是兩年之後,我覺得我的生命好像很有限,就像最後看到楊媽媽她的生命也有一個結束的時候,但是電影很接近永恆,透過一次又一次的電影映演,它真的可以把這個愛分享地更廣更遠。我們明年就要到全台灣的五十幾個監獄去放映《愛子歸來》,會有超過六萬個受刑人能夠有機會看到這個電影,讓他們感受到他們沒有被忘記。另外有一些呼聲,有一些戲院的發行公司,非常喜歡這個電影,他們想要發行這個電影,或者很多觀眾都說,導演你都拍十年了,這個電影應該要上院線,但是對我來講,最大的挑戰,是另外一筆新的資金:時間,因為我爸爸在這個電影最重要的剪接的階段,跌倒生病了,所以對我來講,現在我要用時間不能夠像過去這麼奢侈,如果你們願意支持《愛子歸來》,支持靖惠導演,成為這部電影的天使兵團,讓我可以再次義無反顧地往前,我們有一個問卷,這個問卷就是希望大家能夠花兩分鐘的時間,很想要邀請你能夠看這個問卷,你覺得你會想要揪團,繼續讓這個電影有更多人看到的,或是你想邀請這個電影進到你們的單位去,或是在推廣上有甚麼樣的建議,希望你能夠花兩分鐘的時間,給我們團隊寶貴的建議,也希望你今晚看完這個電影,你的感受,或是你的困惑,能夠多多分享。很感謝我有這個moment,我爸爸媽媽知道我有這個首映會,在我爸爸跌倒之後,他的整個記憶力受到很大的傷害,可是我很高興,我爸爸都還記得《愛子歸來》。我原本很希望他今天也是能夠來這裡跟大家一起看這個電影,可是我們家在台中,對他們來講很不方便,爸爸就跟我說:「我甚麼時候可以看到《愛子歸來》?」我希望這個電影,還是有機會能夠在台灣更多的地方,讓我們看到生命,有時候我們真的會撞牆,甚至你會有一種活不下去,像這個電影中的人,他們有些甚至想要自殺,在疫情後全世界有超過七百萬的人失去生命,我們在戰亂中經歷了人跟人很多的衝突那些牆,在這個電影,我們看到人們失去了痛苦,可是在痛苦中、在黑暗中,你還是可以看到那個光,你還是看到那個陪伴,你還是看到那個希望,就像那個風鈴,當它的聲音在那邊,在微風中搖動的時候,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好像真的在寒凍中,在一灘死水的湖邊,好像隱約聽到了whisper of hope,我想這個電影就是這麼一個whisper of hope,我希望我們的生命還是有一點點希望。我們在尋找生命,我們在尋找那個楊媽媽,不只是進到監獄的楊媽媽,而是我們身邊都很多人,他需要我們一點點的陪伴,我想這個電影如果能夠讓我們有更多的那種compassion去多聆聽,去看到別人的處境,或許我們對於受刑人,我們有很多很多的不喜歡,我想那也是不足為奇,但是如果有機會透過《愛子歸來》看到這些受刑人,他們入獄的那個脈絡的時候,或許我們不會那麼快就討厭他們、批判他們,所以我想這個電影就是一扇窗,好像一座橋,希望你們能夠enjoy,能夠幫助靖惠,也給我一些寶貴的建議。

主持人
謝謝靖惠導演,那我們今天時間也差不多,就請大家能夠填寫問卷,幫助一下靖惠導演,也要謝謝她為我們帶來這個充滿正能量、愛與希望的電影,謝謝。